周樟甯在林子裡飛快地奔跑,他個子很高,又提着沉重的長刀,可腳步卻十分輕盈,矯健如同一隻正在狂奔的黑色獵豹,經過草叢時隻留下一陣沙沙的聲響。
這片林子的樹木長得并不密集,粗壯的樹幹之間寬敞得可以跑馬,穿行其中毫無阻礙。但再往上,交錯的枝葉層層疊疊,越往裡越密,幾乎遮蔽了日光,讓林中顯得有些昏暗而寂靜。
像是有什麼東西躲在暗中窺探。
周樟甯沒有往四處多看,他一邊跑,一邊在想自己待會見了師尊,究竟該怎麼說。
這滿腔的心事很難排解,但要當作一件正經事說出來,又讓他覺得有些難為情。畢竟自己是十八歲,不是八歲。
八歲的孩子能裝癡賣傻地向師尊求教或者哭訴,自己這樣的,有些話該怎麼說出口呢?難道一見面,就直接說,這刀我練得越來越怕,覺得自己天賦不夠,未來說不定一事無成?
真不知道李存當年是如何獨自修得這一身劍法的。
有傳言說,上一代的飛絕峰主乃是意外殒命,幾乎沒有給李存留下隻言片語,他那一身的劍法,全是自己的領悟。
年幼的孩童獨自一人待在孤寂的飛絕峰,不知看了多少日出日落,才鑄成了如今氣勢磅礴的劍意。一劍出而天下驚,普天之下的劍修誰不仰慕千山劍主,周樟甯也不例外。
但在遙遠的過去,在漆黑無人的深夜,年少的李存聽着飛絕峰四處呼嘯的罡風,有沒有過惶恐?有沒有後悔選了這一條注定孤寂的路?
等等,好像哪裡不太對,周圍怎麼這麼安靜?
原本思緒亂飛的周樟甯,身形出現了一瞬間的僵直,他趕忙收斂心神,腳下步履不停,眼睛卻開始留意四周的動靜。
的确有些不尋常,林子裡除了風聲,靜得有些過分,剛剛還在吱喳亂叫的鳥雀現在一聲也聽不見了,像是被什麼東西吓住了。
可是周圍确實沒有人。沒有氣息,也沒有異常的靈力流動,周樟甯察覺不出絲毫的異常。
但他心裡總有一種不妙的感覺,像是……
就在這時,身後的空氣忽然傳來一陣輕顫,有什麼東西正飛速地破風而來,周樟甯後脖頸的汗毛瞬間就立了起來,他腳步一轉,整個人往旁邊幹淨利落地挪開了半個身位。
而就在他閃過的那一刻,有三枚雪亮的小刀并排擦着他的耳朵掠過,周樟甯甚至聽見了發絲被削落的聲音,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緊接着,三聲急促的鈍響之後,小刀已經紮在了前方一根粗壯的樹幹上。從上到下,三把手指粗細的刀筆直地一豎排開,刀刃薄如葉片,幾乎完全沒入樹幹,顯然,投擲者不僅目力過人,力道也非同尋常。
刀刃沒有印記,刀柄也十分粗糙,完全看不出來曆。
周樟甯急急地看向小刀飛來的方向,除了枝葉依舊是什麼都沒有。他深吸一口氣,心中思緒萬千。
是誰在攻擊?是沖着我來的?
不對,這裡是渡落山,不是什麼人都能靠近的。
他的目的是什麼,試探,還是殺我?可殺我能有什麼好處。
還沒等周樟甯想明白,另一側突然又有短促的破風聲響起,他冷眼一瞥,依舊是三把小刀,破開了層層的枝葉向他飛來,角度卻比第一次更為刁鑽,速度更快,幾乎避無可避。
周樟甯沒有辦法,隻能豎起刀面去擋。
他一手握刀,一手抵着刀面,兩聲幾乎重疊的金屬撞擊聲後,飛刀應聲在腳邊落下。第三把刀卻如同一道銀光劃破他的小臂,釘在身側的樹幹上。
糟了,不止一個人。
手臂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周樟甯幾乎不敢低下頭去細看,一股冰冷的寒意順着脊背往上爬,他意識到情況比他想的還要麻煩,于是拔腿就跑,向樹木更加密集的方向疾奔。
真是瘋了。這可是渡落山的地界,他們到底是哪裡來的人?
不,此時想這個沒用。
兩次飛刀擲出的間隙太短,不可能有人從相隔如此遠的地方發動兩次襲擊,對方有兩個人甚至更多。無法确認人數,又察覺不到氣息,這根本沒法打,必須先拉開距離。
周樟甯天生的直覺緊迫地催促着他加快步伐。
他一頭汗地往前狂奔,幾乎調動了所有的感官去探知身後的情形。
沒有人,根本沒有人。
林子裡除了他的腳步聲,沒有其他的聲響,仿佛剛剛那六把飛刀,隻是他的錯覺。
可是手臂傳來的尖銳疼痛,又在不斷提醒他,集中精神,對方一定尾随在後。
果然,又有刀刃穿過樹梢的聲音傳來,咻咻的風聲中夾雜着葉片被切開的聲音,飛刀的軌迹筆直且精準。
這次,周樟甯心有準備,即使心在胸膛裡狂跳,也沒有絲毫的慌亂,他足下發力,稍稍加快步伐,就又躲過了三枚飛刀。
“哧、哧、哧。”
刀刃幾乎是貼着他的腳後跟紮進了地面。
飛刀,暗器,還不止一個人。
周樟甯腦中飛快地思考,卻想不出自己何時招惹過這樣一方勢力。
這架勢,可不像是開玩笑啊。
很快,又躲過了幾波飛刀的攻擊,周樟甯跑到了林子的邊緣。
他三兩步沖出了樹林,在離林子四五丈遠的地方迅速轉身,膝蓋微屈,雙手警惕地斜握長刀,一雙眼睛死死盯着樹林,看對方究竟會從哪裡沖出來。
枝葉的掩映之下,自己無法找出對方的位置,難道在空曠的原野上,還找不到人嗎?
周樟甯喘着粗氣,努力平複心緒。他這一路跑得極快,路線彎彎曲曲,換了數個方向,所有的飛刀又皆是從身後而來,就算對方不止一個人,此刻也一定都在他的身後追擊,不可能追上他。
要是這能追上,那對方一定高自己不止一個境界,也就不必用暗器這種不入流的手段了。
如此僵持了片刻,天空一片晴朗,樹林在風中嘩嘩作響,裡面卻沒有絲毫的動靜,依舊是一片幽暗,更沒有人影顯現。
周樟甯忍不住有些疑慮。
躲在林子裡不敢出來?可自己隻有一個人,對方人數占優,難道還不敢出來正面對敵嗎?
周樟甯忍不住松了松有些僵硬的手指,卻突然覺得背後吹起了一陣風,那風很涼,寒氣直往身體裡鑽,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幾乎就是同時,他瞪大了眼睛,猛然回過頭,居然看見自己的身後貼身站着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她披散着頭發,氣勢驚人,手中握着一把小刀向他刺過來,刀刃幾乎就要紮進周樟甯的眼睛裡。
她是誰,什麼時候站到我身後的,為什麼沒有任何聲音?
周樟甯駭然,被這一幕驚得全身的血都涼了一半,他奮力向一側轉頭,勉強避開了直插眼球的一擊。
可少女的反應更快,見一擊不成,手中小刀瞬間反握,一個轉身,刀刃順勢在周樟甯的肩頭拉開一道長長的口子,一連串的血噴湧而出。
周樟甯肩頭吃痛,來不及猶豫,橫過刀身抵擋接下來的一擊,随即揮舞長刀,劃出一道鋒利的長弧,逼迫少女不得不後撤兩步。
他這才有空隙去細看面前這人的樣貌。
這少女明顯不是渡落山的弟子,披頭散發衣着破舊不說,還赤着一雙腳,上面滿是陳舊的傷痕,說是殺手,更像個逃難的人。她的個子不高,樣貌說不上來好壞,神情很平淡,隻是眼睛亮得驚人,仿佛在黑夜中依舊能夠閃爍寒芒。
“我靠。”周樟甯看看自己肩頭的傷,忍不住罵了一聲,“你是誰?其他人呢,既然來了何必再躲,一并出來吧。”
這話裡有一半是強撐出來的氣勢。肩頭的傷口很深,極大地限制了手臂的活動,但到了此刻決不能露怯,否則會更麻煩。
周樟甯完全沒有想過,居然有人能如此悄無聲息地靠近自己,要不是直覺靈敏,恐怕整個頭顱被割下來,自己還沒察覺到對方的蹤迹。
他一陣後怕,心也一點點往下沉。
“怎麼不說話?偷襲也就罷了,連名号都不敢報嗎?”
少女并不回答,她将沾血的小刀在衣袖上擦了兩下,又從腰間摸出了一把相同的刀,從右手持刃變成了雙手持刀。
她的年紀看着比周樟甯小,氣息卻沉穩綿長,呼吸間不僅看不出胸腹的起伏,連靈力都沒有一絲的外洩,簡直就像是一塊石頭。
這是為了暗殺偷襲,專門修煉過屏氣凝神的法門嗎?
能做到這種程度,難怪明明同為靈竅境,自己卻沒有絲毫察覺。
“沒有其他人,隻有我。”手持雙刃的少女說道。
與她淩厲的出手不同,她的聲音居然聽着十分溫柔,帶着一種長久不說話的沙啞。
“隻有你?呵呵,我不信,又想從背後偷襲嗎?同一個坑我不可能掉兩次……”周樟甯警惕地挪動步子,環視四周。
風自由地在原野上穿行,将一陣落葉卷上天空,又讓它們紛紛揚揚地落下。
好像真的沒有其他人了。
“隻有你一個人?但是你不可能從兩個方向同時……”說着,周樟甯心中突然有了一個想法,随即一巴掌拍上自己的額頭,“你是在林子裡設了陷阱?!”
我真是練刀練得昏了頭了,居然連這麼簡單的事都沒想到。周樟甯錘了錘自己的腦袋,差點把牙都咬碎了。
看不見敵人的身影,除了對方身法高超外,不就是因為根本就沒有敵人嗎?至于從兩個方向飛刀,除了陷阱,還有可能是傀儡或者其他手段。
自己以往對敵都是堂堂正正的拼刀,對這些實戰中可能出現的情況還是缺乏經驗。虧得自己還想方設法跑出林子,結果人沒蹲到,差點讓個丫頭片子從身後偷襲。
慌不擇路地跑了半天,結果有一半都是自己吓自己。不過既然她隻有一個人,這事就簡單多了。
想明白這些,周樟甯整個人都冷靜了下來,把額前的亂發拂到腦後,他将長刀在手中轉了兩圈,問道:
“你到底是哪家的啊?我跟你又有什麼仇怨,值得你費這麼大勁對付我。你知道這已經是渡落山的地界了嗎?你越過了護山陣法,馬上就會有人過來。如果不想死,我勸你還是放下刀。”
少女不為所動,也沒有回話,似乎這一切對她來說都沒有意義。她向前沖了兩步,随即躍至半空,兩把小刀沖着周樟甯的頭顱狠狠刺來。
“你居然敢正面迎敵。”周樟甯雙手持刀,稍稍蓄力,刀刃從下往上斜着一撩,一道弧形的氣浪便沖着對方迎面而去。
這一招逼得少女不得再近身,隻能收緊胸腹往側邊避讓,但她并沒有就此收手,反而雙手一甩,将手中的刀擲了出去,周樟甯隻好也收刀抵擋。
兩把小刀都被擊落,少女不知從什麼地方又摸了兩把一模一樣的出來,緊緊地握在手中,稍稍調整身形,就又向周樟甯迎了上去。
兩人雖說拿的都是刀,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相似之處。
少女的雙刀不過十一二寸長,形如柳葉,刀刃薄而軟,看起來輕巧異常,揮舞間幾乎沒有任何的阻隔,速度極快,一呼一吸之中就能閃過十數道短促的刀光,配上她靈動敏捷的身法,十幾個回合下來雖然沒有形成有效的傷害,卻也逼迫着對手全力應對。
而周樟甯的刀,長且厚重,揮舞間帶起鋒利的氣刃,一靠近便會被割傷。他靠着刀刃的長度大開大合地出招,雖不能擊中對方,卻也使其不得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