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正午時分,馬車抵達了雲岩鎮外的長亭,距離入城還有十裡左右的路途。長亭設在一片茂密的竹林旁,緊靠着泥濘的道路。
此時,除了卞荊一行人,其餘渡落山弟子都已經陸續離開。等到他們五人挨個從馬車下來,一股濕熱的風便撲面而來,混合着極其複雜的渾濁味道,讓人眼前一暈。
烈日當空,卻沒有一絲的幹燥。人像是處在一個巨大的籠屜之中,連呼吸都變得濕重,如同隔了一層蒸布。原本輕薄的衣衫緊貼在皮膚上,黏膩得讓人渾身難受。
五個人誰都沒說話,先默契地擡手給自己來了一道清風咒。
“這就是塵世嗎。不光悶熱,連靈氣都稀薄得像是摻了十倍的水。我再也不嫌棄松瀑峰濕氣重了。卞荊,你就是在塵世長大的吧,這麼多年難為你了。”柳茵茵有氣無力道,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前走。
卞荊認真地反駁:“我沒來過梁國。這裡的悶熱應該跟剛發了水災有關。”
“距離雲岩鎮還有多遠?怎麼沒到就停下了?”周樟甯四處打量着問道,除了竹林和亭子什麼也沒看見。他離家之後四處遊蕩,卻從沒來過塵世,忍不住心生好奇。
“按照梅師兄所說,應該往前還有十裡才會到達城鎮,但馬車不會再送我們進去了。”趙瀞辭從衣袖裡取出了一塊布帛,展開便是一幅簡易的地形圖,他原地轉了個身,仔細對照方位。
“啊,還有十裡?這不給我們送到門口啊?”周樟甯随口道。
“不是不送,是送不了。再往前就沒路了,過了這個坡,往下全是窪地,此時應該都被水淹了。别的先不管,我們抓緊時間進城再說。”
趙瀞辭動作很快,收拾好東西就招呼衆人前進,可他回頭一看,隻有三個呆頭鵝亦步亦趨地跟着,卻不見楊雲珂的身影。
“楊雲珂她人呢?”趙瀞辭額角一跳。
“不知道啊,剛剛還在呢。”卞荊撓頭。
“我在這。”一個細弱的聲音從馬車的前面傳過來。
衆人繞到車前一看,發現楊雲珂正蹲在路中間,看着地上的一堆黑褐色土塊發愣。那土塊的質地比周圍的泥土堅硬,色澤均勻,泡在水中也沒有化開。
趙瀞辭走上前,看不出這是在做什麼,于是開口問:“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不等楊雲珂回答,一同湊過來的卞荊看了一眼地面,搶先說道:“噢。這是繼風獸的糞便。”
他語氣平淡,波瀾不驚。
“你這都能認出來?”聞言,趙瀞辭不着痕迹地退後半步,冷靜道,“繼風獸?我記得那是一種罕見的獨居靈獸,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不是突然出現的,應該是坐騎,有人跟我們一樣到了雲岩鎮,就是不知道是哪個宗門的。你看,這裡還有腳印。”周樟甯無聊地用長刀在草叢裡撥來撥去,卻發現了好幾排新鮮的足迹。
柳茵茵補充道:“要麼是附近路過的修士,要麼就是第一批到達進行探查或救災的弟子。不過前者的可能性不大,有能力豢養繼風獸的宗門就那麼幾個,這靈獸對吃住十分挑剔,一般的散修根本養不起。”
挑剔嗎?阿黃不是還挺好養活的。卞荊在心裡暗暗地想。他不知從哪裡找了一根木棍,戳了戳那堆黑褐色的糞便,像是在試探軟硬,看得趙瀞辭眼皮直跳。
“看周圍的痕迹,他們應該比我們早一天到,就是不知是否還留在城中。說來也真是奇怪,梁國錫川縣這樣一個小地方,就算是遭了災,哪裡就能吸引這麼多不明來路的人呢。”柳茵茵思忖半天也沒什麼結果。
“但不管這雲岩鎮裡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們都是要走一趟的。大家準備好,路上謹慎些,有什麼異動不要貿然行事……阿荊,你能不能别玩那個了!”趙瀞辭一邊說着,最後忍無可忍,将卞荊一把從地上拽了起來。
為什麼幾年過去,這人非但沒有什麼長進,反而越活越回去了呢。你都知道那是什麼了還能玩這麼久!
就這樣,幾人一起沿着道路往雲岩鎮的方向走,跟預想當中的一樣,他們剛穿過這片竹林,沿着山坡向下走,就看到道路盡頭的低窪處,已經被完全淹沒。
該怎麼形容眼前的景象呢?
與其說是城鎮,更像是一片湖泊。明朗的天穹之下,入目皆是土黃色的渾濁泥水在湧動,本該出現在眼前的農田、屋舍、人畜都已經消失不見,隻有十餘座小島浮在水面之上,而這原本是十幾座低矮的小山。
“這……”柳茵茵瞪大了眼睛。
他有想過水災過後的城鎮模樣。也許到處都是斷壁殘垣,洶湧的水流裹挾着泥沙滾滾而下,大量的雜物被沖積至河道兩邊,人和各類禽獸狼狽地躲在高處等待救援,哀鴻遍野。
但他沒有想到,水災過後的城鎮是如此的寂靜,别說人,連屋舍的碎片也看不見一絲一毫,全然沒有一絲聲響。就像是被不可見的恐怖巨獸無聲無息地完全吞沒。
“難怪縣志裡說,‘四處皆可行舟’,這根本就是一片湖啊。水淹成這樣,除了建在山上的雲岩寺,确實什麼都不會剩下了。”周樟甯盯着面前廣闊的水域喃喃道。
“雲岩鎮周圍的地形四周高,中間低,由北向南傾斜,又多山丘谷地,這本就是極容易蓄水的地方,隻不過曆來雨水少,又無大江大河途經,所以從未有過水災。”趙瀞辭說着,又拿出了那片畫着地形的布帛,似乎想要辨别雲岩鎮實際的位置。
“那這些水能從哪來呢?沒有江河,雨又不可能一夜之間淹沒城鎮。難道真是修士的手段,可為什麼要這麼做?”周樟甯像是終于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思索着看向了柳茵茵。
“你看我做什麼?周少主,這就是我們要查的事啊,我要是能回答你,我們也不用進去了。”柳茵茵半是無奈半是感慨地拍了拍周樟甯的肩膀。
“我沒想問你,我就是……”
“我懂我懂,就是習慣了想不通先看我對吧。你說你學卞荊什麼不好學這個。”柳茵茵随口打發一句,又轉頭去看趙瀞辭,“如何,我們是直接去找那個雲岩寺,還是要下水?”
“等等,這附近還有人!”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的楊雲珂突然出聲,其餘四人頓時閉口不言。
她自從下了馬車,就一直走在最後面,雖然沉默不語,卻在沿途放出了數十隻靈鳥。
一枚枚金紅色的締結之印在她翻動的手指間顯現,巴掌大小的各色鳥雀便源源不斷地被召來,撲閃着雙翼從她的衣袖裡飛出,環繞着飛兩圈,很快就四散開去消失不見。
這些是她數年來締約的靈獸,雖然隻是最普通的靈鳥,但勝在體型靈巧,氣息隐蔽,最适合用來探查地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