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山足足帶了三四倍的銀錢,就連忙動身前往雲岩鎮,令他沒有想到的是,茶具還在,但那商人一張口,就要了比當初高十倍的價。
“你從我這裡買走才花了多少錢,半年過去,怎麼敢開如此的高價!”朱大山又急又氣,這十倍的價太高了,卻又恰好是他能拿得出來的。
如果對方獅子大張口,要了足足百倍,自己拿不出來那也就算了。如今這價錢恰好是自己全部的身家,這該怎麼辦呢?
一邊是老母親的性命,一邊是自己和妻兒的富裕生活,如何取舍?
猶豫再三,朱大山還是将茶具買了回來。畢竟錢沒了可以再掙,人沒了那可就真的沒了。
整套的白瓷茶具一拿回家,才過了一日,原本半條腿踏進棺材的老太太,就恢複了身體,面色紅潤,腿腳輕便,像是從來沒有生過病一般。
朱大山在心裡不免感慨雲岩寺的神妙,可就在他計劃着要不要買頭豬去廟裡還願,就又有意外發生。
他六歲的兒子不見了。
青天白日之下,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原本還在屋前的空地玩耍,一回頭就沒了蹤影。
一家人發了瘋似的整整找了五天,全無蹤迹。
妻子整日以淚洗面,老母也心痛的茶飯不思,隻有朱大山心裡着急之餘,還隐隐發寒。
他回想起關于雲岩寺的另外一些更為隐秘的傳言,疑心兒子的失蹤與自己去許願有關。
可這樣的猜測對誰都不能說。
母親是一開始就反對自己去雲岩寺的,而妻子要是知道兒子是因為一套茶具失蹤,那不得跟自己拼命?
當夜,朱大山找了塊綢布,将那套茶具包裹着揣進了懷裡,他小心掩藏蹤迹,又上了大青山,推開了雲岩寺的門。
他想的很簡單,如果這一切真的跟雲岩寺有關,那他也隻能祈求這廟裡的菩薩網開一面,不要帶走他的兒子。
他甚至在心裡做了選擇,如果财富與母親隻能選一樣,那他願意清貧一生。可讓他在兒子與母親之間做選擇,他要選兒子。
朱大山哆嗦着将茶具擺上了菩薩像前方的桌案,又恭敬地上了幾炷香,這才跪下去砰砰砰磕了幾個頭,口中恭敬道:“菩薩菩薩,不是我貪心,我什麼都可以不要,隻求我那小兒能平安歸來。若小兒無恙,四時八節絕不短少供奉,這、這白瓷茶具,我也願供在寺中。”
“轟——隆——”
天上突然響過一道雷霆,頓時狂風大作,暴雨傾盆,周遭都是樹林瘋狂顫動的聲響。
風雨打在窗戶上,發出一陣噼裡啪啦的響動,把大門吹得不停開合,也将桌案上燃燒的燭火驟然熄滅,屋内頓時一片黑暗。
朱大山被這動靜幾乎吓得要尿出來,他哆嗦着不停地磕頭,肥胖的身軀蜷縮在地面,完全不敢擡頭。
因此,他也就沒看見,在外面明滅不定的雷光映照下,大殿之中那尊彩繪鎏金的菩薩像,突然勾起嘴角,露出了一個陰沉的笑容。
……
“後來呢?孩子找到了嗎?”柳茵茵連忙追問。
“找,确實是找到了。”朱大山慘笑道,頹唐又痛心地長歎一聲。
“怎麼找到的?”
“你們自己看看吧。”
說着,朱大山從懷裡掏出了一個精巧的白瓷茶杯,遞給了面前的幾人。
這是一隻敞口深腹的透影白瓷杯,杯壁極薄,釉面瑩亮,乍一看去像是半隻雞蛋殼,顯得極為潤澤。
柳茵茵小心地用雙手接過,轉了一圈,發現在茶杯另一側的杯壁上,以五彩描繪了精緻的嬰戲圖。
一個神情可愛、頭梳雙髻,穿橘紅上衣的孩童正握着一盞花燈玩耍,周圍還用青、黃、褐紅等顔色繪制了山石草木,極為精美。
這确實是難得的佳品,哪怕對此并不了解,也能看出燒制這樣的白瓷杯,需要耗費多大的心力。
端詳片刻,看不出異樣。柳茵茵把杯子遞給了身側的卞荊。
卞荊沒伸手接,隻是探着腦袋看了兩眼,就露出一副疑惑的神情。
“有點奇怪啊……”
“哪裡奇怪?”柳茵茵立即問道,他看了半天也沒發現任何靈力的痕迹,這就是一隻普通的瓷杯嘛。
卞荊看了一眼朱大山,欲言又止。
他是覺得杯子上的圖樣與瓷杯的風格有些沖突。
按理說,這樣一隻薄如紙、白如雪的瓷杯,就是要突出本身如玉的質地,顯出清潔高雅。可是背面所繪的喜慶圖樣,既破壞了杯子透光的特質,又顯得俗氣,就很難形容。
“哎喲,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啊?”周樟甯站在一邊着急地嚷嚷。一個個說話都這麼費勁,他還急着上山去呢。
趙瀞辭也開口:“這就是那套茶具之一吧?可您是要我們看什麼?”
朱大山沉默片刻,這才繼續開口:“這的确是整套茶具的其中之一。那日深夜風雷大作,等我冒雨跑回家中,就看見它被放在正堂的桌子上,可我明明已經将一整套茶具都留在了寺裡!這杯子,原本是沒有花樣的,一圈都沒有!可自從它突然回來,我就發現上面多了一層彩釉圖案。”
他說道此處,泣不成聲,一個中年的漢子哭得像個月子裡的娃娃:“你們看見上面彩繪的小童了嗎?我兒子不見的那天,身上就穿着這麼一件橘紅的衣裳!它跟我兒子穿的一模一樣,連肩上的繡花都一樣,是樹枝劃破了口子,我媳婦親手縫補上去的……”
“這……”
聽了這話,卞荊幾人都變了臉色。
“我兒子不見了,肯定跟雲岩寺有關,我跟村裡人說,可他們都不信我,連媳婦都離了家。我沒有辦法,隻能每天都在山裡找孩子,可是根本找不到!根本找不到……哈哈哈哈,如果杯子上的小童就是我的兒子,那他确實回來了,雲岩寺的菩薩又應了我的願!可它這樣的靈驗與吃人的妖邪又有什麼分别!妖怪吃人還會吐骨頭,雲岩寺可是一點渣都沒有留下啊!”
朱大山頹然地坐倒在地上,一身的冷汗,像是魂魄都被抽離了。他雙目一片血紅,如同擇人而噬的惡鬼,可淚水不斷往下淌,口中含糊地不停念叨,又像是得了癔症,陷在自己的夢裡。
“所以,雲岩寺的火是你放的?”聽了半晌,卞荊突然發問。
可朱大山像是聽不見任何問話,他神情恍惚地看着山下村落的點點燈火,像是在回憶美好的過往,嘴角甚至浮現出一絲笑容。
卞荊幾人心知再也問不出什麼,也就不再停留,各自提着刀劍往山上趕。
他們進入了黑暗幽深的樹林,靠着術法的光亮辨别腳下的山路,數息後,突然聽見山下有人在大聲呼喊,聲音嘶啞像是用盡了氣力在咆哮。
“對!對!就是我放的火!這種東西繼續留着,不知道還要害多少人。此時不燒,什麼時候燒?燒!都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