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發出了一陣少女般清脆甜美的笑聲,在空曠的院落裡來回飄蕩,十分滲人。
它的身體表面嵌着一粒粒大小各異的眼球,這時被不同尋常的氣息所吸引,都抖動着望向了面前的少年。
“嘻嘻。”
伴随着嬰孩純真的歡笑,怪物的軀體中探出了一支支布滿血絲的白嫩手臂,小小的手掌一張一合,像是雨後從土壤中鑽出的菌菇,它們齊齊向前不斷伸長、搖擺,如同在追尋雨露。
為什麼面前的這個人,這麼好聞?
好想摸一摸呀。
怪物僅有的一點靈智并不足以讓它判斷眼前的形勢,它看不懂萦繞在卞荊身邊那凜然不可犯的氣勢,更不會去想這又意味着什麼。
它無法抗拒地被卞荊身上純淨到極緻的靈力所吸引,像萬物本能地依賴水和日光。
“砰。”
血紅的怪物往前走了一小步,在地面留下血淋淋的巨大腳印。軀體上絨毛般密集的嬰孩手臂開始愉悅地搖擺,因為它們離卞荊更近了。
快,快一點。
讓我碰一碰。
幾隻急不可耐的小臂奮力地往前伸出,如同渴求懷抱的嬰孩,眼球們亦興奮地瘋狂轉動,瞳孔反複翕張。
鮮紅的手指不住地勾動,即将觸碰到少年的臉頰。
這時,卞荊直愣愣的雙眼,突然飛快地眨了一下。
眼簾落下又張開的瞬間,幾道巨大耀目的白金色光圈驟然顯現,圍繞着怪物将它層層圈住,璀璨的光芒幾乎将整個山頂照亮。光圈以怪物為中心,相互嵌套着,亦緩緩轉動,細小的字符标注着星辰的軌迹,遠遠看去,正是一座巨大的渾儀。
刺目到無法直視的光芒,如同夏日正午的太陽。
但卞荊一無所覺,他依舊波瀾不驚地睜着雙眼,深不見底的眼瞳沒有反射一絲光亮,猶似吞噬一切的深淵。
白金色的光圈開始緩緩轉動,嵌套着怪物扭曲的血肉,形成了一個無法逾越的囚籠。
“啊……啊!!!”
怪物身上隐隐徘徊的女聲,從憂傷的喟歎霎時變為尖利的慘叫。
它終于意識到了威脅,揮舞着手臂想要沖出去,卻在觸碰光圈的瞬間,被上面無形的屏障所阻擋。
層層的光圈越轉越快,殘影連成一片,組成了白金色的巨大光球。
“嘭。”
很快,随着一聲碎裂的輕響,白金色光球連帶着鎖困其中的怪物,一同碎成了星星點點的光輝,無聲地熄滅在空氣裡。
整個山頂重歸寂靜,雲岩寺也重新被夜色籠罩,隻留一片狼藉的廢墟和未曾燒盡的餘火。
“啪、啪、啪。”
不遠處,靜谧的大殿廢墟中,一個泛着微光的幻影逐漸顯現。那是個瘦削病弱的中年男子,大約四十歲上下,骨骼嶙峋,含胸駝背,身上穿着寬大的雲山藍外袍,顯得十分陳舊。
他背靠坍塌的大殿梁柱,平靜地鼓掌,像是為卞荊這幹脆利落的一擊而稱贊。
“秘術【還流】,多少年沒見過了。如今一見,依舊不凡啊。”與外表不同,男子的聲音格外蒼老低沉,且充滿了感慨與懷念。
“不管是多麼精妙的造物,到底還是抵不過歲月的侵蝕。人人都說祁家能煉活物,是造神的手段,殊不知看似雞肋的元家秘術,才是真正涉及天機的法門。隻可惜,古往今來,能精通并施展【還流】者,寥寥無幾。我看你十分面生,又年紀輕輕,你是元家哪一支的後生?”
這最後一句問的是卞荊,隻可惜他兩眼空洞,根本沒有反應。
“你不願說?這也沒關系,我大可以猜猜……以世家對血脈的約束,你必是嫡系子弟。而據我所知,元家數百年來,嫡脈隻有兄妹兩人。你是他們的孩子……還是兄弟?”
男子背着手,踱步走來,他的眼中滿是探究的意味。可還沒走到卞荊的面前,他突然又愣住了,上下一番打量,驚駭道:
“為什麼不說話?你……你是不會說話!你是一體雙魂!可這是東宮家女子才能修習的秘術,你一個……不,不對,不是雙魂,你是被人剖開了靈脈,你有兩套并行不悖的靈脈,卻隻有一個神魂。這怎麼可能呢,誰能做到?”
男子的幻影像是發現了足以驚動世間的秘密,恨不能沖上前将卞荊仔仔細細觀察一番,可他心裡十分清楚,以面前少年神魂空虛的狀态,隻會依靠身體的本能行動。自己絕不能輕易靠近,否則下場恐怕與那個血肉造物沒有分别。
“分裂靈脈,一定要說的話……也唯有東宮家的秘術才能做到,是誰為你剖的靈脈?東宮、東宮……東宮家的女子曆來與世家聯姻,難道是……”
“我知道了!你初生之時,就被母親分剖了靈脈!你是元家血脈,亦是東宮家女子所生,你是……你是元钺之子!你就是那個人找的第九代!哈哈哈哈哈!”
他思緒清晰,轉瞬間想明白了一切,随即開始放聲大笑,像是要将一腔的憤懑與不甘都發洩出來。
“哈哈哈哈哈……原以為再無轉機,沒想到卻等到了你!如果說這世間還有一個人能推翻世家,踏平所謂的聖地,那必然是元钺之子!上天終究待我不薄!既然如此,我又何須惜身,不如用這殘魂點一把火!”
說完,男子的幻影彙聚成一道流光,沖進了卞荊的眉心。
……
卞荊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着的,眼皮一沉,再睜眼,整個人就倒懸在了天地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