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對岸,卞荊仍站在畫舫邊,靜靜地遠望這一幕。
他沒有離開,更沒有靠近。海棠萬裡一行人素淨的裝束,與周樟甯僵直的背影,已經足夠說明此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但是,幾位峰主同時躬身向周樟甯行禮,還是讓卞荊瞪大了眼睛。
一禮畢,海棠萬裡雙手捧着玉盒走到了周樟甯的面前,她說了好長的一段話,但距離太遠聽不分明。也不知周樟甯又回了什麼話,兩人竟然僵持住了,凝重的氣氛頓時蔓延。期間,杜日南和駱花石交替開口,像是在勸說,又像是在和緩,但顯然沒什麼作用。
最後,還是站在一邊扇風的關上月一錘定音,她面帶笑意地說了一句話,随即拍了拍周樟甯的肩,他便伸手接過了玉盒,跟着駱花石離開了衡靈鎮。
海棠萬裡、杜日南也一同離開,周圍波瀾不驚,一切照舊,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卞荊心裡清楚,周樟甯這一去,再見面時,便會有截然不同的身份。
很難形容這一刻的感受。
說場面鄭重,還遠遠算不上。不提儀仗雅樂,連觀禮的人都沒有,周圍一片民居小院,山野田地,與塵世的小鎮沒有分别,可要說稀松平常,那更是胡說,能讓各峰之主齊齊行禮的事,天底下恐怕找不出第二件。這種平淡中透着悲傷,簡樸中不失鄭重,在悄無聲息間進行的儀式,反而帶給人于無聲處聽驚雷的震撼。
誰能想到,一個二十三歲的年輕人,就在這樣一片夏日的小池邊,接過了飛絕峰主的重擔,而這個名号,他一擔,就是千百年。
“所有人都走了,那我呢?”卞荊站在原地,撓了撓頭發。
按理來說,可以先回書肆,這幾年不都是跟薛先生一起住的嗎?可是下山前,我好像通過考驗了……是去哪兒來着?迷迷糊糊地想着,卞荊将薛牧山給他的白玉腰牌摸了出來。
這是一塊非常陳舊且縫隙裡帶着灰塵的玉牌,顯然很多年都沒人摸過了,遠遠沒有松瀑峰或者太衡峰的玉牌色澤瑩潤,可上面模糊的“陵隅”二字卻清晰地标明了它的出處。
這是新弟子通過入山考驗之後,陵隅峰給予的入山信物,代表了正式的弟子身份。
新弟子。
卞荊把三個字在嘴裡琢磨了一下,覺得有點怪。我來這裡五年多了,還能算新弟子嗎?大約還是新的吧,聽說修士老的能有幾百上千歲,相比之下,五年的修為可不要太新!
【想什麼呢,還不快過來。】
一道傳音驟然出現在耳邊,語氣中催促的意味明顯。
腦中的胡思亂想尚未完全消散,卞荊驟聞這一聲催促,驚得整個後背都是冷汗。
“誰叫我?”
【看前面。】
前面?
原來,周樟甯離開後,還有一個身着素衣的人留在了原地,那就是陵隅峰主關上月。
說來奇怪,關上月整個人沒有半分挪動,甚至還站在原地不停地搖扇子,蒼白的皮膚和素色的衣衫讓她在青灰色的石牌坊底下非常顯眼,不可能被忽視,可卞荊偏偏沒看見,仿佛那裡立着的是一枝花,或者一棵草。直到關上月一聲傳音才讓他意識到這一切。
“這是怎麼回事?不對勁啊……”卞荊盯着池塘對面的女人愣神。
他不知道的是,關上月的氣息已經與尋常的修士截然不同了,她比起人,更靠近所謂的靈,也就是靈種初生時,幾乎與天地完全融合的那種狀态。這是修行的境界一路攀升所指向的必然方向,也是大多數修士畢生所求的巅峰。當然,關上月并沒有真正達到那個頂峰,但比起其他人,她無疑靠的更近。
自從五年前,卞荊與繼風獸五感相連之後,他就無師自通地學會了一種用靈氣感知代替部分視覺的能力,這讓他對殺氣、惡念等情緒感知更加敏銳,可以本能地辨别一切可能出現的危險,也是他身法敏銳的基礎之一。
好處多多,壞處就是他在情緒放松的時候,極容易“看不見”缺少氣息的東西,比如渾身上下沒什麼人味的關上月。比起人,她更像一股天地靈氣,又或者一卷藏在地窖裡千百年沒曬太陽的生宣。
見卞荊半晌過去還站在原地,關上月合上折扇,無奈地在自己額頭敲了敲。
“完了。這是個傻的。”
自己這個剛入門的徒弟,渾身上下就寫了一個字,愣。兩個字,傻愣。
等到卞荊小跑着來到關上月的面前,兩個人面面相觑,第一句話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這時,一團雪白的絨毛從卞荊的背後爬上了肩,露出濕潤的鼻子和圓溜溜的黑眼睛。
“你背後是什麼東西?”關上月用折扇一指。
“狗。”
“狗?”
“嗯,山外撿的。”卞荊反手一抓,就把小白狗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