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對啊,葉先生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大概是因為……不久之前,有人跟我說過同樣的話。他跟你截然不同,他祖祖輩輩都生在靈居界,恰好是那種生下來天賦就高人一等的修士。”白埜慢悠悠地說着,理了理衣袖,往書齋走去。
卞荊趕忙從花枝裡扒拉出小白狗,跟着往前:“啊?那他跟祁相之不是很像嗎?他為什麼會……”
“因為他的眼睛看得很遠,不僅僅停留在靈居界,還看到了塵世,不拘于眼下,亦思索昔時與來日。在他看來,修士與人最大的區别,就是活得更久。”說到此處,白埜像是回憶起什麼有趣的事,少見的笑出了聲。
“但活得久,不代表就是好事。他說普通人遇到苦難,苦痛不過百年,轉瞬間一切消弭。人生于天地之間,不過遠行客罷了。修士就不同了,為長生所困,為大道所苦,千百年未必得解。而塵世數百年一過,世事更疊,不論是吃穿住行,還是詞曲歌舞,都變得越來越好,能見到歲月滾滾向前的痕迹。反觀靈居界的一切,腐朽陳舊的味道簡直令人作嘔。”
這番話與白埜的言語習慣截然不同,寥寥數語,卞荊幾乎可以想象那是一個怎樣灑脫恣意、不受拘束的人。
“那後來呢?他做了什麼?”卞荊追問。這樣一個人,不可能默默無聞地随波逐流。
“後來,他極大地限制了修士在塵世的行動。甚至可以說,如今修士不得随意在塵世使用術法的規矩,就是他一手建立的。他的威望很高,于是向往追随他的人也願意維護這一套規矩。”
“有人不遵從會怎麼樣?比如祁相之這樣的人,他們在塵世随意殺戮,又該怎麼處置?”
“那時候,敢不聽話的人很少。如果有,也很快就沒有了。”
哦,不聽話的都被殺了,這個我懂。卞荊點點頭,繼續問:“那再後來呢?”
“再後來,他就死了。這也是為什麼,祁家如今敢向塵世伸手。”白埜說着,推開書齋的門,走了進去。
卞荊聞言一愣,頓在了原地。不知為什麼,他聽到葉先生說那個人死了的時候,心裡忍不住一陣緊縮。
死了?就這樣結束了?
“這世間永遠都有秉持道義的人,但時勢變遷,所謂的良善與正義,并不是總能占上風。”白埜的話從屋子裡傳來,帶着感歎的意味,“你現在心有困惑,想不明白沒有關系。許多道理本也會随着歲月而改變。總歸從心而行,你覺得什麼是對的,去做就好了。”
“可是我什麼都改變不了。”卞荊快步跨進書齋,走到白埜面前,“葉先生,那些世家出身的修士都很強,我連他們制出來的怪物都打不過。”
“這次下山,差點就回不來。”黑發少年甕聲甕氣地說着,也不知道突然生了什麼氣,“我不像你說的那個人,我沒有那麼強的禀賦。我隻是一個從塵世來的修士,修了五六年依舊是靈光境,你說的那些我做不到。”
白埜很詫異:“我沒有說,要你跟那個人一樣啊。”
“但先生你的意思就是我該做點大事。你覺得我該去改變這一切。”
“我沒有這麼說——這不是我的意思,這是你自己的意願。”白埜無奈地歎了口氣,輕聲道,“你是在生自己的氣。”
“我——”卞荊怔住。
葉先生說的對,我是在生自己的氣。從雲岩鎮回來,我就一直在生自己的氣。我對幻境裡的怪物心生畏懼,更怕自己拖同伴的後腿。趙瀞辭他們能憑借一己之力對抗神像,我卻什麼都做不了,隻能站在他們的身後。
我痛恨祁相之的所作所為,卻沒有實力查清這背後的一切。我甚至不敢将這件事告訴同門的師兄弟,害怕産生恐怖的後果。
我更氣自己明明什麼都知道,卻不敢去做。周樟甯身為世家嫡子,尚且敢于拼一把,承擔靈器蜿蜿帶來的損傷,繼承飛絕峰主之位。而我連陵隅峰都不敢去,隻想跟薛先生待在一起。
一想到關上月那令人發寒的氣息,卞荊至今心有餘悸。他從未遇見過關上月那樣的人,明明樣貌十分普通,但她靠近的時候,自己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她肯定有問題!
偏偏自己一句話也不敢說,隻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卞荊越想越氣,越氣就越委屈。他從下山一直壓抑至今的情緒,在白埜的面前,終于克制不住釋放出來,連眼睛都紅了。
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