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卞荊就覺得自己問了句蠢話。
既然葉先生能看見星辰,那必然就是有的。
白埜沒有說話,起身走了回來。濕透的外衣和長發緊貼着身體向下垂落,卻在邁入屋檐下的一瞬,恢複成了往日飄逸柔順的模樣。
仿佛那個坐在石階上淋雨的人,是卞荊臆想出來的。
哦,也不完全是。起碼葉先生依舊赤着雙足,腳下還有一圈深色的水漬。
白埜路過卞荊的時候并沒有停留,徑直往書齋裡走,他的步子很慢,但少年還是習慣性地立即跟了上去,一如往常。
“你在找誰?”
注意到身後的少年時不時轉頭向外望,白埜就開口問了一句。
“葉先生,李春哥哥……他去哪兒了?”
以往,卞荊總能在葉宅時不時看見那個笑容爽朗的青年,他行蹤不定,經常外出處理瑣事,比起葉先生的兄弟,他更像是一個葉宅的管事。
不過,最近的幾個月,李春似乎很忙,越來越少的出現在卞荊面前,笑容也像是蒙上了一層陰霾,如同被烏雲遮住的日光。他身上總帶着一股濃重的藥味,苦澀的氣息幾乎要滲進骨頭縫裡,如果不是依舊行動如常,卞荊幾乎要以為他才是那個來衡靈鎮修養的人。
原本,就算看不見李春,卞荊也不會開口詢問。可他的五感莫名增強之後,這座葉宅在感知裡就顯得十分空曠,不僅生活痕迹少得可憐,連喘氣的都隻有他和葉先生兩個人。
哦,還有團在屋子角落裡睡覺的小狗。
“他回家了。”白埜淡淡道。
“啊?回家了?”卞荊很意外,他沒想到會是這樣。畢竟李春和葉先生一看就是要久居衡靈鎮的人,幾年間的相處讓他漸漸忘記了他們是從山外來的。
“嗯。人總是要回家的。”
葉先生這句話倒是沒錯,可卞荊總覺得那裡不對,像是有什麼随着這句話逐漸飄遠,連屋外的雨聲都小了一些,淅淅瀝瀝的,雨好像要停了。
“葉先生。”
“嗯。”
“你真的是來衡靈鎮修養的嗎?”卞荊硬着頭皮問。他其實是想問白埜的真實身份,但話到嘴邊,又拐了個彎。
“是。但不是生病,是養傷。”白埜看着卞荊,輕笑道,似乎對這個問題毫不意外。
“養傷?”卞荊松了口氣。不管怎麼樣,至少這一點葉先生沒騙自己,這就夠了。他直覺自己不該對此事深究,但又按捺不住。
“嗯。”
“我能問……是什麼傷嗎?”少年小心翼翼地問。
白埜沒有多說,隻是提起了自己的袖子。
于是,小臂上一整片斑駁崎岖的傷疤,就赫然展現在卞荊的面前。那是一道道反複疊加的瘢痕,有的是灼燒,有的是抓傷,也不乏洞穿的痕迹,其間隐隐泛着青綠,如同淤積的血痕,看得人觸目驚心。乍一看是普通的外傷,但疤痕中隐隐有流動的爆裂氣息,仍在不斷破壞着皮肉,正與白埜自身平和的靈力無聲對抗。
傷疤顯然是被白埜精心遮掩過的,所有構成靈文的痕迹,此時都被一一抹去了,卞荊自然也就看不見當初李存所見的情景,更不知道這就是渡落山所謂的聖物,問樵書。
但是,比起暗藏靈文,淩亂無章的傷痕看起來要更加可怖。
葉先生究竟是遭遇了什麼事?
他是怎麼受的傷?為什麼傷疤會這麼重,又這麼多。
看着傷疤從小臂一路蔓延至被衣衫遮蔽的軀體,卞荊幾乎在一瞬間就聯想到無數可怕悲慘的可能,看向白埜的目光都帶着一絲難過。
這目光讓白埜意識到,自己因為給了一個解釋,就必須解釋的更多。他無奈地搖了搖頭:“不是你想的那樣。這些傷……你姑且算作是我自己造成的吧。”
自己把自己弄成這樣?
卞荊的眼神更驚恐了,暗自決定以後要多來葉宅陪着先生。
他懷疑白埜真正的傷并不在身上,而是在心裡。傷害自己這種事,他并不是沒有見過,塵世中那些遭遇大喜大悲,往事破碎的人,投河自盡的也不在少數。
白埜:“……”
他大約能知道卞荊在想什麼,但不想費力解釋,于是,兩個人的想法背道而馳,越離越遠。
“你薛先生馬上就回來了,你還有别的想問嗎?”白埜說了一句很像逐客的話,但熟悉他性格都知道,他要是感到厭煩,就不會再說一句話了,更别提主動問詢。
卞荊恍惚地搖了搖頭,他還沉浸在傷疤的震撼中沒有清醒,于是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行禮告辭,轉身準備走出書齋,可他剛邁出一隻腳就又收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