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想起一件事,當即轉身問道:“葉先生,這世間有起死回生的術法嗎?”
很奇怪,白埜仿佛知道他還要回頭,竟然站在原地,一直望着卞荊。
“這是你第二次問這件事。我不希望你再問第三次。”
嗯?葉先生真的知道?
卞荊的眼神一瞬間亮起。
他沒有被略顯嚴厲的話語吓到,反而敏銳地抓住了言下之意。
葉先生不僅知道,他還允許自己繼續問!
“你當年說,複生之法,如今已經沒人能做到,意思是以前有人做到過,對不對?”卞荊對這件事記得很清楚,數年前的情景如今再提,依舊曆曆在目。
白埜失笑:“你這話倒是記得清楚,那你記不記得,我之後又是怎麼說的?”
“額……好像是,生與死的界限會模糊?死人複生,活着的人反而會死掉?”卞荊絞盡腦汁地回憶,卻隻能記起大概。當時的他隻有九歲,腦子比現在還要混沌,根本無法完全理解白埜的話。
“我當時說的是,試圖将亡者帶回人間,會擾亂‘靈’,模糊生與死的界限。這不是在說複活一個人,就要拿命去抵,而是天道有常。”白埜說着,頓了頓,似乎在想合适的措辭。
天道。又是天道。
這是卞荊今天第二次聽到這個字眼。
“自上古起,想要長生的人就數不勝數,想要死者複生的人,亦不在少數。他們嘗試用各種各樣的法子,但究其根本,是一種交換。”
“交換?”
“對,交換。以萬物龐大的生機,或以自身千萬年修來的靈力,又或者各種珍稀的靈材草木,隻為與天道進行交易,換取一個人的生機,這就是複生之法的本質。但很多人不明白,人的死亡不僅是軀體的生機消逝,還有‘靈’的逸散。想要身軀不腐不滅,靈居界有千萬種法門,但想要重聚‘靈’,幾乎不可能做到。”
白埜伸手向窗外一指,刹那間,整座宅院的雨停了。
無數細小的雨絲懸停在半空,如同晶瑩的冰針。
卞荊不明所以,隻能順勢看去。然後,他就看見了此生都難以忘懷的一幕。天地之間原本四處遊離的靈氣,有極小的一部分悄然融入了密集的雨霧之中,它們順着雨水沒入地面,又沿着草木的脈絡遊蕩,最終又回到了天地之間。
這怎麼像是……修士吐納靈氣的軌迹?可是,雨水、土地、草木,也能吸納靈氣嗎?可那一縷靈氣實在是太少了,如果不是葉先生出手,卞荊覺得自己恐怕此生都不會意識到這件事。它就像是從池塘裡取的一滴水,如果不是親眼看見,根本無法進行度量,更感知不到。
卞荊直接愣住了,這與往常認知的事實完全不同。
“你看見了什麼?”白埜收回手,繼續下落,那細微的靈力痕迹也消失了。
“那是天地靈氣嗎?”
“不,那就是我說的‘靈’,它混迹在天地靈氣之間,幾乎參與世間萬物的循環,但所有人都看不見。”
卞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完全沒有意識到白埜說的所有人,究竟有沒有包括自己。
“可這與人的複生,又有什麼關系呢?”
白埜取過一個圓形綠石硯,裡面有一團幹涸的墨迹。他将石硯放在卞荊面前,指着它說道:“把人比作它,綠石硯就是血肉軀體,靈脈神魂,又或者一切你覺得是人的東西。而裡面的墨迹,就是我說的‘靈’。”
卞荊皺起了眉,他有點不太明白,但知道此時問也白問。
“人從出生起,身軀中就有‘靈’的存在,與萬物不同的是,人的‘靈’會随着時間一點點減少,大約百年内就會消散大半,無法再支撐靈智,人也就死了。”
白埜取過桌上的青瓷筆洗,将其中的清水往硯台倒去。墨痕在水中逐漸融化,順着漫出的水流四散,越來越淡,幾乎消失不見。而原本的綠石硯,已經被沖刷得幹幹淨淨,不留一絲墨迹,如同失去生機的軀殼,空空如也。
“過往的一切複生之法,都在尋求這個硯台的完整,殊不知其本身并沒有什麼缺陷,人軀體的腐化也隻是因為‘靈’的逸散。但極少有人意識到‘靈’的存在,即便知曉,也沒有任何辦法。”
“就沒有辦法阻擋它消散,又或者把它找回來嗎?”卞荊看着幾乎淌滿桌面的清水,眼神閃爍,“隻要能找回來,人不就能一直活下去了?”
白埜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靜靜地看着窗外淋漓的小雨。
卞荊順着他的目光看去,臉色一僵。
對了,那些‘靈’一旦離開人的軀體,就會随着風雨、河流,進入一切可能到達的地方,或許是草木,或許是山石,又或者是高天之上的流雲。
散失的‘靈’根本無處尋找,它們一直在遊蕩。
“不可能找得到……”卞荊喃喃自語,“可是,人與人的‘靈’會有區别嗎?如果每個人都有,那麼……”
不知想到了什麼,卞荊的神情變得驚恐,他突然明白了葉先生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