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衡靈鎮之後,卞荊沿着山路一直往外走。
一開始是可供八騎并行的寬闊路面,越往山外就越窄,等走上一個時辰,路就狹窄到連牛車都沒法過了,放眼望去全是坑坑窪窪的雜草與石子,頭頂的密林幾乎把天光完全遮蔽。
所謂的路,都是人走出來的,人迹不至的地方,自然也就沒了路。于是,等到天色漸暗,卞荊身處在一片荒山野嶺,終于明白為什麼大家都說渡落山與世隔絕。
因為它連一條與外界相連的路都沒有!
渡落山與繁華喧鬧的人世之間,至少還隔着十萬大山!
不過這也說的通,進出渡落山的人大多是修士,他們不依靠雙腿和車馬前行,路不路的也就沒那麼重要了。
卞荊看着四周昏暗的樹林,暗自歎了口氣。
按原先的想法,他是準備一路慢慢走出去的,畢竟他沒什麼事又不趕時間,沒必要火急火燎的往外沖,這樣做雖然費時費力,但好處是不會引起其他修士的注意,能避開不少麻煩。
畢竟他一個靈竅境的修士,除了跑得快點,在很多人面前完全就是一盤菜。
可眼下看來,一切都多慮了。周圍的茫茫林海中,别說修士,連野人都未必有一個,卞荊覺得自己還是要趁早禦劍出去,不然在山裡兜兜轉轉大半個月,最後又繞回渡落山,很可能被薛先生笑死。
“咕——咕——”夜色彌漫,眼前越來越黑,各種奇怪的聲響開始在林中蔓延,聽在卞荊的耳朵裡就更顯得詭異。他低語一聲,用術法點了光亮,但很快又将它揮散。
開玩笑,自己打不過修士,難道就能敵得過這山裡的靈獸嗎?在夜中亮起燈火,不知道會引來什麼東西,還是老老實實找個地方先蹲一晚吧。
卞荊摸索着找到一面背風的石壁,上方有一塊傾斜的凸起,既可以擋風,也可以擋住突然滾下的落石,作為過夜的地方算是穩妥。他背靠着石壁盤腿坐下,雙臂抱在胸前閉目休憩,氣息輕微而綿長,幾乎與黑夜的山林融為一體,隻等天光亮起。
要是有尋常修士路過,怕是根本不會發現這裡還坐着一個人。
很快,兩個時辰之後,卞荊這一原地休憩的選擇就顯得格外高明,因為夜深之後林中開始落雨了。
荒郊野外的雨跟城鎮中的雨完全不是一回事。當雨水從天上落下,林中掀起的是一陣聲勢浩大的狂瀾,重重的雨聲、枝葉劇烈的拍打聲、越來越急的山澗水流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如同身處醞釀風暴的汪洋。
卞荊巋然不動地坐着。湍急的泥水被上方的石壁所分流,嘩嘩地往低處淌,一點都沒有打濕他所坐的地方。
這一方不被雨水侵擾的小小天地,甚至引來了一隻野狐狸躲雨,它似乎感知不到卞荊的存在,盤着尾巴就窩在了少年的身邊,耳朵随着雨聲微微抖動。
卞荊淡淡地看了一眼狐狸,沒動彈。
他本以為自己可以這麼一直等到天亮,但側耳細聽,磅礴的雨幕中,突然出現了不同尋常的聲響。
那是一陣腳步踏在樹幹上的聲音,距離卞荊很遠,差不多隔了一個山頭,但腳步急促而密集,快速地在林間穿行,正往這邊不斷靠近。
是什麼人?沖自己來的?卞荊皺眉思索,很快打消了念頭。他根本想不到有誰會找自己,看方向也不是從渡落山來的,難道是山中的訪客?可誰家訪客跑得這麼狼狽啊?聽聲音,他剛剛是不是差點從樹上滑下去?
卞荊有點想笑,他光聽聲音就知道這人步伐不穩,是心不在焉還是體力不支?他暗自揣測着,但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這個人來的方向,又出現了一陣更嘈雜的腳步,也是在林中急速穿行。一、二、三……足足有七個人,他們奔跑的路徑,跟前面的那個人幾乎一模一樣,而且步伐穩健,明顯留有餘力。
怎麼回事?這又是哪來的人?後面的七人與之前那人隔了一大段距離,可不像是一夥的。他們是在趕路,還是……追殺?
想到此處,卞荊唰的一下站了起來,吓得身邊的野狐狸哧溜一聲沖進了草叢,看樣子魂都沒了一半。
但卞荊無暇顧及,他靜心聆聽方圓十數裡的聲響,一邊借着雨聲在心裡描繪周圍的地形,一邊飛速地思考着眼前的情況。
這樣漆黑泥濘的雨夜,如果他猜的沒錯,那七個人氣勢洶洶地追逐,就算不殺人,也絕不會有好事。要是碰不上也就算了,但他們正沖着自己的方位而來,沒道理就這麼避開,而且很有可能根本避不開。
不如去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想着,卞荊斂去周身的氣息,連避雨的術法都沒有施展,直接一頭沖進了雨裡。憑借敏銳的感知,他毫無阻礙地飛速穿行在雨夜的荒山中。
隻過了數息,他就翻過了一個緩坡,離獨自奔逃的那個人僅剩數丈的距離。
卞荊停下腳步,雙手一攀就上了附近的竹枝,身形靈活的不像話。随即,他找了一個視野開闊的樹杈,屏住氣息,整個人緊貼在樹幹上,任憑雨水滑落,眼睛卻一眨不眨盯着聲音傳來的方向。
極緻的專注下,卞荊的感知再一次提升,幾乎能通過越來越近的腳步感知到這個人的身形。這是個動作很輕靈,個子不高的人,腳步一深一淺,像是有一條腿受了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