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能對薛牧山稱一句師兄的,整個渡落山唯有張衾音一人。
隻見他身穿一件金線滿繡穗狀雲紋的鮮豔紅衣,黑發披散,赤着雙腳,靜靜站在不遠處的石闆路上。他來得匆忙,全身上下彌漫着一股天上雲霧的氣息,顯然是禦劍疾馳而來。
“師兄,這人傷不得。”張衾音盯着薛牧山的眼睛說道。他張開手掌,不遠處的煉雪劍發出一聲劍鳴,随即回到了他的手中。
薛牧山胸口劇烈地喘息,強壓下焦躁不安的心緒,他定定地看了張衾音一眼,又回頭望向東宮烨,最終長出口氣,揮手撤去了殘餘了符文。
他說的沒錯,東宮烨不能死在自己手上。
見有人先一步破去陣法,薛牧山也停下了動作,東宮烨眉毛一挑,亦收斂了氣息。
手中長劍一振,重新化為了孔雀羽扇,東宮烨恢複了初見時嬌俏的模樣,羽扇遮面,言笑晏晏,連腰肢都軟了下去。
“紅衣雪刃,煉雪劍主風姿不減當年啊。”他嘴裡說着,眼睛上下一掃,像是要看清張衾音的來意。
東宮烨一眼便認出了來人,言語間多出幾分真誠,顯然比起薛牧山,他更看重這位聲名在外的劍主。即便張衾音深居山中,已有數十年不曾露面,但能将一身豔靡的紅衣穿得如此恰到好處,張揚卻不輕浮,整個靈居界無出其右者。
張衾音卻像是什麼都沒聽見,他的雙眼依舊看着薛牧山,一字一句道:“師兄,東宮高晴在他手上,讓他進來。”
薛牧山怔住了:“他……你怎麼知道?!”
張衾音的眼神轉向了東宮烨,神情晦暗不明。此刻烈日當頭,他的周身卻像是凝了一層寒霜。
東宮烨絲毫不懼,甚至朝着張衾音笑了笑,随即一揮手,嬌嗔道:“哎呀,瞧我這記性,我差點忘了。這次前來渡落山拜會的,可不止我一人。薛前輩,您不會見怪吧?”
他嘴裡叫着薛前輩,眼睛卻一直盯着張衾音,一雙含情的桃花眼像是帶了鈎子。
這時,半空為首的仙車中,又有一位看不清樣貌的女子被白袍侍女攙扶着緩緩落下。她同樣是一身白衣,但款式極為樸素,不說珍珠與蘭花暗紋,僅衣料就極為普通,甚至比不上她身邊那位神情漠然的侍女。
雖然沒看清面貌,但薛牧山一見這女子的身影,就連連搖頭:“這不可能。你們要是能找到她,會等到今天?”
在場的三人心裡都清楚,自從當年石壁城大火之後,東宮家就一直在追查東宮高晴的下落,可直到五年前,卞荊進入渡落山,他們依舊沒有發現東宮高晴的蹤迹。
她就像是一滴水落入了汪洋,不留一絲痕迹,更無從追尋。
“呵,怎麼不可能。能狠得下心,把自己當柴火燒,什麼人找不到?”張衾音看着被人攙扶着走近的女子,語氣冰涼,心中卻是一片亂麻。
這是他離當年的真相,最近的一次。
“這都怪我,是我沒說清楚。”東宮烨面帶歉意地笑笑,眼裡滿是得意,“要是早知道她與我一同前來,薛前輩定然不會動手。這都是誤會,您說是嗎,前輩?”
東宮烨粗暴地一把将高晴拽到自己的身邊,随即揮退了侍女。
“她……這……”薛牧山指着面前雙眼無神的女人,不知如何開口。
東宮烨口中的這位高晴,與薛牧山曾經見過的根本不是一個人。面前的女人樣貌隻是尋常,此時直愣愣地站着,像是一具失了神智的傀儡,對周圍的一切都沒有反應,即便手臂被人緊緊鉗制着,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痛苦的神情。
她隻是一具空殼。
“薛前輩不會以為我在诓騙你吧?放心,這的确是高晴。”東宮烨見薛牧山神情有異,眼睛一轉就明白是為什麼,他沖張衾音一笑,說道,“劍主應當可以作證。要是我記得沒錯,高晴之子的系鈴人便是你,當年他們母子二人躲藏在塵世,你應當是見過她的。”
“沒錯,是她。”張衾音點點頭。
東宮烨拽着高晴緩步往前走,一點點靠近石牌坊,同時開口道:“高晴當年在石壁城産子,得知元钺身死的消息之後,便以大火焚城,随即抱着襁褓于城門樓自焚。她的舉動吸引了當時所有人的目光,但孩子并不在襁褓之中,于衆目睽睽之下自焚的,自始至終隻有她一人。而事實上她并沒有死,她被聞訊趕來的東宮族人救下,多年來一直居于東宮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