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邊的薛牧山幾乎要看傻了，他下意識回頭看向漫天的白色車馬，見沒有異動這才松了口氣。什麼傀儡，什麼神魂，他還想等東宮烨入山再進行詢問，結果張衾音直接動手了。

他這是在幹什麼，他是要當着東宮家衆人的面，殺了東宮烨嗎？既然要動手，剛才又為什麼要破開自己的殺陣？自己就算修為跌落，難道還殺不死一個靈域境的煉藥師嗎？

薛牧山看着左肩一片血肉模糊的東宮烨，覺得自己的頭皮都要炸開了。

在護山陣法之外殺人，與在陣法之内殺人，根本就是兩件事。前者算是自己一意孤行，最多賠上自己一人的性命，後者則會拖累整個渡落山。畢竟，一入護山陣法，就算是真正進入了渡落山的地界。

東宮烨身為世家子弟，而且還是藥宗的少宗主，如果死在渡落山，說不準會掀起一場大戰，一場渡落山與外界諸多勢力之間的大戰。

再不是賠一條命能解決的了！

“他娘的。”薛牧山罵了一聲，突然意識到張衾音這是故意放人入内，因為他出不去！

張衾音的身上，有白埜親自設下的禁制，沒有準許便無法離開渡落山，這也是為什麼他數十年不曾在靈居界露面。這是一種懲戒，更是一種保護。

這次忽然現身，多半是得知了東宮烨來訪的消息，他不知道通過什麼手段，甚至掌握了東宮高晴的行迹。他想通過東宮高晴詢問當年元钺身死的真相，可沒想到，等來的隻是一個傀儡，一個無知無覺甚至失了神魂的傀儡。

于是，要想得知當年事件的線索，他唯一的選擇，隻剩逼問東宮烨。

“張衾音！趕緊放開他！”薛牧山來到二人身邊，急促道。他看着二人的神情，覺得事情已經徹底超出了控制。

若不是親眼所見，誰能想到，這兩個人此刻居然都在笑！

他們一個躺在血泊裡，一個持劍傷人，面上卻都是一副笑臉，仿佛不是在對峙，而是多年未見的好友終于重逢。

東宮烨為什麼笑暫且不談，但張衾音的笑容，陰森得讓薛牧山渾身一抖。隻見他黑發淩亂地披散，雙目赤紅，一手持劍，一手掐着東宮烨的脖頸，如同一隻從煉獄中爬出的怨鬼。

這熟悉的情景讓薛牧山猛然回想起十數年前的一件事。

那時元家有一行三十餘人進入了渡落山，張衾音也是像現在這樣，毫無預兆地出現，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就将三十餘人盡數屠戮。他身披紅衣，赤着雙腳，手持一柄雪白的長劍，如鬼魅般穿梭在人群之中，不出五息，遍地皆是殘肢，煉雪劍也像剛從血池撈出來一般，變得通體赤紅，鮮豔刺目。

該死的，自己忘記山裡還有這麼一條瘋狗了！還以為上次元戟到訪之後，他終于收斂了一些，沒想到還是這樣！

薛牧山一陣手腳發麻，簡直不知道該如何處置。

東宮烨的喉嚨動了動，将湧上來的血一口咽了回去，緩緩說道：“元钺之事，連元家人都不再追查了，張衾音，你不過是他的同門師弟，為什麼這麼執着？”

他眼睛一轉看向旁邊滿臉急躁的薛牧山，笑着繼續說道：“瞧，同樣是師兄，你對薛前輩可沒有幾分敬意……還是說，元钺于你而言，不隻是師兄呢？”

這番話說到最後，幾乎沒了聲音，隻有東宮烨的唇齒依然在動。

但張衾音看懂了，他眼瞳顫動，深吸了一口氣，澎湃的靈力在瞬間湧向右手，煉雪劍悄無聲息地凝上了一層冰霜，寒氣自劍柄順着劍刃一路向下，直到将東宮烨的整個左肩都凍上了一層晶瑩的霜雪。

看似是寒冰，那一刻，東宮烨卻覺得自己的身體被埋入了燒紅的炭火之中，一股燒灼的巨大痛苦自左肩襲來，幾乎要将他的身軀融成一灘血水。

爆裂的力量順着傷口不斷在軀體中肆虐，與他自身的靈力對沖，産生的劇烈疼痛無處不在卻無法躲避，它們像潮水從四面八方湧來，呼嘯着要将他拖入不可掙脫的深淵。

眼淚很快開始從東宮烨的眼角劃落。即便他能夠忍受這種近乎殘忍的折磨，但身體對痛苦的承載是有限度的，他再不動作，恐怕真的會死在張衾音的手上。

東宮烨心念一動，咬牙想要驅動手中的孔雀羽扇，可是還沒等他真正做出反應，張衾音先一步拔劍，第三次狠狠刺下。

這一回不再是左肩，卻一劍刺穿了東宮烨拿扇的右手手腕，骨骼碎裂的脆響，連一旁的薛牧山都聽得清清楚楚。

瘋了，真的是瘋了。

這根本不是修士之間的鬥法，張衾音仗着自己的修為境界，簡直把東宮烨當成了砧闆上的雞鴨，随意舉劍劈砍，舉止之暴虐，再無半分修仙之人的風儀。

手腕被洞穿，東宮烨疼得渾身震顫，看向張衾音的眼神都渙散了幾分。

“夠了。”薛牧山忍無可忍地制止道。他不能眼看着張衾音把人弄死，這哪裡是逼問，簡直就是沖着虐殺去的。

說實話，薛牧山反而對東宮烨有了幾分敬佩，因為到了此刻，陣法之外數百名東宮家的侍從，依舊一動不動，仿佛什麼都沒看見。是看不見嗎？當然不是，他們能夠清晰地看到東宮烨所遭受的一切，卻選擇立在原地。

唯一的解釋，就是東宮烨不準他們行動。

這個看似性格乖戾，行事張狂的年輕人，其實比張衾音要有分寸的多，他知道什麼事能做，什麼事絕對不能碰。他能在陣法之外與薛牧山動手，卻絕對不會允許族人攻擊護山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