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荊在一個偏僻的角落,找到了董朝雨。
此處距離東宮家車馬疾馳而過的主街,大約隔了兩排屋舍,周圍堆滿雜物,一堵矮牆完全遮蔽了日光,顯得陰暗潮濕。
董朝雨抱膝蹲坐在雜物堆中,低着頭,将臉埋在了臂膀間,整個人縮成一團,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像是某種受了驚吓的小動物。
自從白袍騎将出現在街角的那一刻,她就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街邊。沒有人知道她那一刻的慌張,心仿佛都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她不敢出聲,更不敢與卞荊交談,而是随着人流很快遠離。
好在一同避開街面的人很多,她混在其中并不起眼,氣息在刻意收斂之下,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連感知敏銳的卞荊都沒有在第一時間發現她的離開。
可是她沒跑出多遠,雙腿就軟得根本沒法走路,冷汗止不住地向外冒,隻能就近尋一處偏僻的角落蹲下,暗自平複心緒。
為什麼?為什麼家主會來到禦靈城?白袍騎将開道,這不是一般的東宮族人能驅使的,細數族中如今的位高權重者,唯有家主東宮烆有可能出現在禦靈城。
可是為什麼呢?以往的禦獸大典,家主從未出現,為什麼這一次……
董朝雨越想越是慌張,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想就此離開禦靈城,再不管什麼漓渙島,隻要此刻能夠避開家主一行。
可是,禦獸大典也是她唯一的機會,唯一真正擺脫東宮家的機會。
該怎麼做呢?
卞荊站在遠處,盯着角落裡的董朝雨,靜靜地看了一會兒,這才緩步上前。他走得很慢,腳步聲比往常更大,但董朝雨像是沒聽見一般,根本沒有擡頭。
“喂,你沒事吧?”卞荊輕聲問,他見周圍沒人注意這裡,也蹲下去,靠近了董朝雨。
少女沒有說話,而是飛速出手,将手中的長劍橫在了卞荊面前,仿佛他再靠近一步,便會毫不猶豫地出手。
此時的情景,與那山中的雨夜初見,極其相似,卻又有不同。
卞荊歎了口氣,彈指将劍刃撇開,說道:“一次就夠了,還來就不新鮮了。說吧,你怎麼在這?”
長劍被推開,發出一聲脆響,最後被主人放到了地上。
董朝雨深吸了口氣,擡起頭,雖然她極力掩飾,可是那種從骨頭縫裡滲出的顫抖,依舊将她的驚惶與恐懼顯露無疑。
“你心裡有猜測了吧?為什麼還要問我?”
她遇到東宮家的車馬便如此驚惶,甚至到了一種無法掩飾的地步,就算再遲鈍的人,也該看出端倪。
果然,卞荊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說道:“……所以你真的姓東宮?你逃婚……是從東宮城裡逃出來的?那天追殺你的人,也是東宮家的人。”
董朝雨見少年的神情,臉色一變。她以為卞荊是剛剛才猜到這件事,可他臉上沒有出現半分吃驚,反而滿臉的理所應當,顯然不是才起的念頭,而是早有想法。
“難道來禦靈城之前,你就已經猜到了?”
“一半一半吧。主要是你說的很多事都與世家有關,而這些消息一般人即便知道,也是不敢亂傳的。而且,你對謝盈的态度,明顯不是普通出身的修士能有的。”
謝盈,那可是謝家少主最為寵愛的兒子,這對于一般修士而言,就是站在雲端上的人,即便被厭惡,被退婚,也不敢心生怨恨。
而董朝雨對謝盈的鄙夷,幾乎擺在了明面上,這太奇怪,也太嚣張了。
“我倒是小瞧你了。你既然早有猜測,為何還要與我同行?剛剛那一行人你也看見了,那些侍女與甲士,比先前追殺我的人強了不止數倍。一旦我的行迹在此地暴露,而你站在我的身邊,無論你是不是渡落山弟子,都會被就地格殺。這是禦靈城,不是渡落山,沒人能保你。”董朝雨語氣很淡,她把頭靠在矮牆上,眼裡一片黯淡。
“我知道。”卞荊點點頭。
董朝雨嗤笑:“你知道?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那我……不知道?你給我講講?”卞荊試探着問了一句,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随即從懷裡拿了枚果子遞給董朝雨。
這是他從謝盈的果盤裡順的,可他不敢提,怕董朝雨直接把果子砸他腦門上。
“……其實有一句話你說錯了。我不姓東宮,或者說,我沒有姓氏。不止是我,所有出身東宮家的女子,其實都沒有資格冠以‘東宮’二字。就像我,我的名字隻是‘朝雨’,在族中,沒有一個人會叫我‘東宮朝雨’。”
“什麼意思?”
“哈哈,我竟然不知道該怎麼說。”朝雨笑得很難看,她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借此掩飾此刻的無措。
頓了頓,朝雨繼續說道:“你有沒有想過,所謂世家傳承的血脈,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或者說,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為什麼這世家的血脈天賦,在千百年來,沒有任何削弱,反而時常誕生天賦遠勝祖輩的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