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以薛牧山的身份,根本無權幹涉卞荊的選擇,那畢竟涉及到元钺之死,是卞荊至親的生父。
可世上的仇恨與糾葛何其多,就這樣一頭紮進去,可能此生都無法掙脫。
如果能沒心沒肺地活着,這輩子說不定更加快活。
這數年間,白埜讓薛牧山照看卞荊,其中說不準也有讓卞荊就此安穩度日的打算。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去想,在山腳的衡靈鎮中度過平靜的一生,并不是一件壞事。
“啊,薛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愣了一瞬,卞荊很快領會薛牧山話中未盡之意,他深吸一口氣,說道,“可就算我不查,他們也不會放過我的。在禦靈城中,東宮烆就想殺了我,像他這樣的人,恐怕還不止一個。我總不能這輩子都不下山吧?”
“再說了,不管我爹的死背後有什麼隐情,我一定不會被仇恨蒙蔽的,因為困在其中的人,已經夠多了。”卞荊說着,雙眸一片清明,“拿遠的說,如今的元家少主,也就是我的姑姑,我在禦靈城又見到她了,雖然沒機會說上話,但我看見了她望向還流術的眼神,其中的懷念遠遠超出了對秘術現世的震驚。她可能至今都未從我爹身死的陰霾中走出來。”
“再說近的,薛先生,這件事你自己也放不下吧?你總說那位煉雪劍主沖動,一遇到關于我爹的事,便理智全無,可誰又能真正釋懷呢?作為一個與世家毫無牽連的修士,這數年你卻一直在整理關于血脈秘術的線索,你能告訴我,是為了什麼嗎?”
“你怎麼會知道?”薛牧山瞪大了雙眼。他一直以為這事做的隐秘,沒想到卻被卞荊看在了眼裡。
“豈止啊,我還知道經常到湯餅店遛彎的那隻三花貓,它的幾隻崽子根本不是自己生的,是它從别的貓窩裡偷來的。”
衡靈鎮的這隻三花貓名叫“二狗”,是一個老木匠養的,算來如今已經十幾歲了。
“啊?還有這種事?”薛牧山想起老木匠抱着奶貓,一臉看親孫子的神情,頓覺一陣牙酸。
“嗯。所以你們查不清,又放不下的事,讓我去查吧。就算是為了我阿娘,我也得弄明白我爹到底是怎麼丢了性命。啧,說是年輕一代的最強者,怎麼死的時候連一句話都沒留下。”
薛牧山被這跳躍的言語搞得有些糊塗了:“你小子說話怎麼颠三倒四的。”
一會兒是正事,一會兒又扯什麼奶貓。
“那我走啦。”卞荊沒再多說,一個閃身就從薛牧山的身側越過,赤着腳奔向白玉廊道的盡頭。
他有種預感,葉……不對,山主就在這個方向。
“問完了就趕緊回來,我還有事要告訴你。”薛牧山看着卞荊的背影漸漸遠去,忽然高聲喊道。
“知道了。”少年頭也不回地擺擺手。
長長的廊道裡再次恢複寂靜,隻剩一身落寞的薛牧山,以及伸着舌頭哈氣的白犬銀砂。
過了好一陣子,雪白須發的老者低聲自語道:“罷了,就像他說的,問問也不會掉一塊肉。或許這小子能問出來也說不定。山主對他們父子二人,終究與旁人不同。”
可薛牧山沒想到的是,卞荊沒有在渡落峰鬧出任何動靜,卻也沒有再次出現。
他帶着身軀越發龐大的白犬,在衡靈書肆中等了三天,沒有等到卞荊,卻等到了一封書信,看字形筆記,竟然是卞荊親手所書。
【薛先生,我從渡落峰上下來了,本來想回書肆的,但半路被我師尊劫走了。她冷不丁一把扇子甩過來,我差點一路滾下到山腳,好懸才保住一條命。
你說堂堂一位靈霄境強者,出招怎麼能如此陰險!
總之,我已經到陵隅峰了。就如您先前所說,這裡又濕又冷,衣服是不用再洗了,因為根本就沒法曬,整個石窟内隻有一束光,還被山頂的荒草遮了大半,長久待下去身上說不定會長出蘑菇。】
不大的一張紙,被卞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迹,看樣子沒幾句正經話,通篇都在瞎扯,隻是到了最後,字迹明顯變得端正幾分。
【薛先生,你之前要跟我說的事,其實我猜到了。
是不是關于我阿娘的傀儡人偶?
我心裡是想見她的,就算其中的神魂已經不在,可她畢竟陪我一起長大。但我又怕見了之後,會忍不住跑去東宮城。】
寫到此處,字迹忽然變得淩亂,同時出現大片墨痕,顯然是反複塗改所緻。
而墨痕之後,再沒有任何話語,隻有一個用簡單幾筆勾勒出來的人像,是一位白胡子老頭牽着一隻大狗。
“這小子。”薛牧山将書信來回看了幾遍,搖頭笑道,“寫封信連落款都沒有,也不知是誰教的。簡直亂七八糟。”
話是這麼說,可薛牧山還是将書信折好,穩妥地放置在一隻書匣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