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燮思緒敏捷，幾乎不用思索就明白了梅子田的意思，可他無論如何都無法相信，一個擁有禦門玄獅之力的弟子會進入渡落山。
“梅子田，你不會搞錯了吧？擁有黑獅形貌的術法世上有千千萬，可不止禦門的玄獅啊。如果一切屬實，你明白這意味着什麼嗎？”
梅子田望着遠處不斷翻湧的黑色濃霧，長出了一口氣。謝燮所說的一切，他其實都明白，也早就想過。
為此，他與太衡峰主杜日南二人自楊雲珂入山之日起，便開始着手調查她身上寄存的黑色獅影，這一查便是數年，最終确認那就是禦門的玄獅之力。
而這一結果，直接指向了兩個結局。
要麼，随着楊雲珂年歲的增長，她體内的玄獅之力不斷增強，直至突破軀體承受的極限，繼而反噬神魂，緻使她痛苦慘死。
要麼，楊雲珂順利與體内的玄獅之力共生，甚至将其掌控，最終成長為一代實力超絕的禦獸師。
“這些我與師尊早就談論過了。”梅子田頓了頓，似乎在想措辭，“若是師妹無法控制玄獅之力，遭到反噬，她的身死幾乎無法避免，但玄獅之力并不會就此散去。它會掙脫軀體的束縛，侵蝕方圓百裡之内的靈氣，造成恐怖的靈氣亂流，靈台境之下的修士要是卷入其中，十死無生。”
“所以你守在這裡？你是擔心玄獅之力突然爆發。”謝燮問。
梅子田點點頭：“自從她下山一趟，玄獅之力明顯增強了許多，師尊便讓我與公良師妹輪流看護，她看着白日，我守着晚上，至少要在最糟糕的局面之下，護住其他弟子。”
“你們就光看着？難道拿這玄獅之力就沒有一點辦法？”
謝燮心頭湧起一股煩躁，他想到楊雲珂那張包子一樣的臉，想到她平日裡乖巧懂事的樣子，如今她深陷危機，自己這些做師兄的卻幫不上一點忙，火氣頓時升騰上來，偏偏無處發洩，隻能悶在心裡。
“要是有辦法，禦門早就找到了。他們每代都有天賦卓絕的弟子死于玄獅之力的反噬，卻隻能眼睜睜的看着。”比起謝燮的焦躁，梅子田的情緒要沉靜得多，“師弟啊，我還是那句話。雖說修行是逆天而行，可究竟有多少人能夠真正違逆天意呢？有些事，終究是由命數來定的。”
“哐當”一聲巨響，謝燮伸手将整張矮幾，連帶棋盤都給掀翻了。
棋子嘩啦啦地四散開來，落進瓦片的縫隙裡，而矮幾則翻着跟頭順着飛檐摔下了六極閣，大約過了兩息，地面傳來爆裂的脆響，顯然已經四分五裂。
“師弟啊，你這一言不合砸東西的脾性……”
“閉嘴！要是人人都等死，還修個屁的仙！命數，我去你娘的命數！”謝燮怒喝一聲，不願再跟梅子田多說，起身就甩袖離去，兩步走到飛檐邊就一躍而下。
看着謝燮像一串點燃的爆竹，噼裡啪啦地就走了，梅子田隻能縮着脖子長歎一聲。
“唉——”
可這聲歎氣還沒徹底消散，背後忽然傳來一陣冷風，一個瘦削的身影再次出現在梅子田的身邊。
“不對。事情要是真這麼糟糕，你們還會放任她住在弟子居所？差點又被你繞進去了。說，到底什麼情況。她是不是有可能真正掌握玄獅之力？”謝燮閃身回到了六極閣的屋頂，情緒明顯平複不少。
梅子田沒想到他會折返，心中又是一聲暗歎。事到如今，瞞是瞞不過去的，要是随意搪塞，這個師弟怕是能把六極閣給點了。
“……你猜對了。但不是有可能，而是極有可能。”梅子田明顯有些苦惱，“至少根據我與師尊的判斷，師妹與玄獅之力的争鬥，她已經占了上風。”
“這不是好事嗎？你還愁什麼呢？”
“對師妹自然是好事，但這也是一件麻煩事啊。”
“怎麼說？”
“能夠鎮壓玄獅之力的人，不僅能夠控制自身的力量，往往還能夠鎮壓一定範圍内的玄獅之力。換句話說，其他本該遭受玄獅之力反噬而死的人，若是聚集在她的周圍，便能夠借助她的力量繼續存活，甚至突破到更高的境界。”
“這不是很好嗎？”謝燮越聽越疑惑。
“好是好啊，隻是這種特質，在過去千百年間，大多隻會出現在禦門門主的身上。尤其是這一代的禦門弟子，尚無人能夠鎮壓玄獅之力……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啊。你說楊雲珂一個渡落山修士，擁有這種足以号召禦門核心弟子的本事，會出什麼事呢？”
禦門目前能夠鎮壓玄獅之力的人，隻有廉琅一個。
廉琅在還好，一旦他離去，禦門中大部分核心弟子都會因為玄獅之力的反噬而暴斃身亡，宗門必然内亂。要是此時傳出消息，有一個人能夠讓這些核心弟子存活下來，他們會怎麼做呢？
新繼任的禦門門主，又會怎麼做呢？
謝燮沉默了一會兒，他将梅子田所說的話反複思索，忽然輕聲問了一句。
“師兄，禦門我不擔心，隻要師妹留在山中，誰敢強闖渡落山？隻是我有一個疑惑。”
“……别問了。”梅子田的語氣少見的冷硬。
可謝燮恍若未覺，依舊固執道：“要是抛去宗門之别，仔細一想，師妹是不是本該入禦門啊？她是這一代唯一能夠鎮壓玄獅之力的弟子，那她就該是下一代的禦門門主啊？”
“不用提這些，假設沒有意義。她的名字在問樵書上，便是無可争議的渡落山弟子。”梅子田避而不談。
“啧，不。我總覺得哪裡不對。”
“師弟啊，這不是你我該管的事。”梅子田起身，鄭重地握住了謝燮的手腕，他手掌一用力，直接讓謝燮愣在了原地。
“你要是心裡過不去，我隻說一件事，但聽過之後就不要再問了。你還記得煉雪劍主張衾音當年從山外帶回的那個弟子嗎？”
謝燮一愣：“你是說……俞糧？那個古門的……”
“她原本也不該是渡落山弟子啊。”梅子田在謝燮的肩膀重重一拍，不再言語。
夜風漸漸停了，遮蔽天穹的陰雲也漸漸散去，明亮的月光重現人間，仿佛為天地覆上一層輕柔的雪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