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太衡峰。

梅子田獨自一人坐在六極閣的屋頂，身前擺着一局棋。黑白雙方厮殺正酣，棋局正值中盤。

澄澈的月色下，他久久凝視着棋局，不曾落下一子，就好像他面前擺着的不是棋子，而是一個巨大且棘手的難題。

“呼——”

夜裡突然起風，将周圍的樹林吹得嘩嘩作響，也掀起了梅子田的衣角。

可他身材敦實，并不為夜風所擾，依舊坐得穩穩當當。

忽而像是想到了什麼，他伸手拈起一枚白子。但不等棋子落下，明澈的月色先一步退去，眼前隻剩濃郁的黑暗。

梅子田擡頭一看，發現是夜風吹來了一片厚重的陰雲，将月亮擋的嚴嚴實實。

“唉——時也，命也。”

看着面前漆黑一片的天地，梅子田歎口氣，氣餒地将白子抛回棋罐。

棋子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沒有落回棋罐，反而被一隻清癯的手給握住了。

那隻手手腕一翻，雙指一撚，将白子落于棋盤，正是梅子田先前想要下的位置。

“歎什麼氣啊，你又不瞎，月亮沒了難道就看不見了？”謝燮沒好氣道，抖抖衣袖，幹脆坐到了棋盤的另一側。

謝燮長得很高，人也偏瘦，同樣的衣衫在他的身上，顯得格外輕盈，連後背的肩胛骨都清晰可見，一派仙風道骨。

“師弟啊，話不是這麼說的。修行已是逆天而行，就不要事事都違逆天意了吧？”梅子田瞥了一眼棋局，将雙手攏在袖子裡，不打算再下，“不過，師弟的瞬身術似乎又有精進，你不現身，我都沒發現你來了。”

謝燮冷笑一聲：“哼，裝，你繼續裝。别人不知道，我還能不知道？如今在整個太衡峰，你的修為怕是僅次于師尊了吧？你會不知道我來？什麼靈域境，也就騙騙那些剛入山的小崽子罷了。”

“慚愧，慚愧。”梅子田笑呵呵地應了一聲。

兩人隔着一張棋盤沉默對坐，在黑暗中，他們的背影就像是兩隻形态各異的脊獸。

“我來不是跟你說這些的。”謝燮面色冷峻，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半個月了，你幾乎夜夜守在這裡，到底是為了什麼？”

十數日以來，梅子田夜夜都會在六極閣的屋頂待到天明，有時是喝茶，有時是下棋，總歸是寸步不離地守着，直到第一縷晨光從東方的天穹灑落。

梅子田剛想說話，就被謝燮率先打斷：“别糊弄我，你要麼别讓我看見，讓我看見了就别拿借口随意搪塞！這可不是第一回了！”

謝燮與梅子田幾乎是前後腳入的太衡峰，梅子田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心裡比誰都清楚。

這人看似敦厚樸實，心思卻極為細膩，做事更是周全到了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他絕對不會做多餘的事。什麼喝茶、下棋，去他娘的，肯定是出事了。謝燮在心中暗想。

梅子田笑容不減，看看一臉不耐的謝燮，又擡頭瞅瞅天上未曾散去的陰雲，忽而擡手指向了遠處。

那是一片密集的建築群，層層疊疊的屋舍依山而建，零星的燈火在深夜依舊亮着，如同天上點點的星辰。

“那不是弟子居所嗎？有什麼問題？”謝燮眉頭擰得更緊了。

太衡峰幾乎所有的弟子都住在那裡，要是出現異樣，會沒人發現？還需要梅子田夜夜看守？

梅子田也不解釋，起身走到謝燮身邊，在他面前一揮衣袖，便有淺青色的光華籠罩在雙目之上。

謝燮隻覺雙眼一涼，下意識阖上了雙眼。下一刻，整個人從頭顱到腳趾，頓時無比清透，仿佛有清風從身軀中穿行而過。

“你再看。”梅子田往邊上一讓，慢吞吞地坐了回去。

不用他說，謝燮已經睜開了雙眼，再次向弟子居所的方向望去。僅僅一眼，他便顧不上其他，因為在視野中，赫然出現了一大片濃郁的黑色霧氣。

黑霧沒有任何氣息，也沒有任何靈力波動，它靜靜地籠罩在弟子居所的上空，像是從另一個世界投射過來的陰影，無法感知，更無法觸摸。

“這到底是……什麼鬼東西？”謝燮駭然道，全身都僵硬了。

“你再仔細看看。”

梅子田對謝燮的反應早有預料，并不解釋，而是攏着衣袖一同看向黑霧。

那團巨大的黑霧，說是霧氣，可看久了又不像，夜風一直在吹，也不見它消散分毫，依舊在半空翻湧不休，像是紮了根。

等等。紮根？

“黑霧中心那個位置，是誰在住？”謝燮忽然轉頭看向梅子田，敏銳地問道。

“太衡峰人多，那片宅子少說住了五六人，但我知道你想問的是什麼。”梅子田略微收斂了笑意，“這片黑霧，來自于楊雲珂。而我守在此處，就是為了它。”

見梅子田心裡有數，謝燮的擔憂也平複下來，追問道：“這麼說，你清楚這黑霧的來曆？”

“師弟，你聽說過玄獅之力嗎？”

“玄獅之力……”謝燮将這幾個字細細一品，覺得有些熟悉，必然曾經聽聞，隻可惜短時間根本想不起來。

“沒錯，就是玄獅之力，也是禦門作為九大聖地之一的根本。”

“你是說禦門的玄獅！那股會寄生在孩童身上的力量！”經過提醒，謝燮很快就想到了關鍵，旋即皺眉回憶道，“據說禦門最為核心的弟子，身上都會顯現黑色獅影，可我隻是聽聞，過去從未見過，你突然提起它……難道你的意思是，楊雲珂身上曾經顯現的黑色獅影，就是禦門的玄獅？開什麼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