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一句話,老妪便不再開口。她靜立于卞荊的身側,似乎在等待他的回應。
“你是怎麼認出我的?我應該沒有見過你。”
情急之下,卞荊說出了他認為最穩妥的兩句話。
第一句話,是在肯定自己的身份,既然老妪已經将他認作了某個人,想要繼續從她口中套話,就必須認下這個身份。可要是單說這一句,未免顯得生硬,于是便有了第二句話。
而第二句話乍一看非常冒險,實際上卻是經過驗證的一句話。
早在第一次遇見老妪的時候,卞荊就開口問過她的身份,那時她并未答話。随後,在白袍甲士的靈域當中,老妪再次現身,将卞荊帶到了這間石室,仍然問他為什麼來到東宮城。
可見,即便是老妪以為的那個人,也不認得她。
“您當然見過我。”
卞荊心裡咯噔一聲,心說難道真的這麼倒黴?一句話沒說完就被識破了?
他正忐忑,就聽老妪繼續道:“可您見我的時候,我還不是如今的樣貌。十數年過去了,也難怪您認不出來。”
“十數年?”卞荊皺眉。
“是啊,歲月不居,時節如流。您上一次來到東宮城,已經是十數年前的事了。”老妪發出一聲感慨的長歎。
“那你是怎麼認出我的?一路上,我應該沒有留下任何痕迹。”
“您的确沒有留下痕迹,連氣息都收斂得與常人無異,但您忘記了一件事,我曾是白煜宮的調香師。”老妪頓了頓,繼續道,“這世間所有的香料,我一聞便知道出處,唯有一種異香,我聞不出它是什麼。那種香氣,苦澀而冷冽,像是魂魄灼燒後的氣味,我隻聞見過一次,它也隻在一個人身上出現過。”
“十數年間,我曾試圖尋找這種香氣的出處,卻沒有結果。本以為是我的記憶出現了偏差,此生再也沒有聞見它的機會,不曾想卻在城中再一次遇見了。”
“你的意思是……你是順着氣味找到我的?”卞荊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是啊,那種香氣我絕不會認錯。”老妪點點頭,嘴唇嗫喏着還想說什麼,卻再沒有出聲。
可是,我身上哪裡來的香味呢?卞荊百思不得其解。我一不焚香,二不熏香,身上怎麼會有如此獨特的氣味?連老妪這樣的調香師都尋不到出處?
難道是師尊給我準備的衣物有味道?不對,她也不是那種擺弄香料的人,肯定有别的原因,會是什麼東西呢?
香氣……香氣!
卞荊突然一個激靈,他好像知道老妪所說的香氣是什麼了。
那根本不是什麼異香!那是……那是卞荊他自己的血味!
換句話說,那是崖香牡荊的氣味!
難怪老妪作為調香師卻聞不出來,也找不到出處。
崖香牡荊作為天生靈種,誕生于孤海,後被連霏帶至漓渙島,直至被卞荊褫奪血脈,都未曾真正現世。崖香牡荊的靈種之力被卞荊融合後,其香氣自然也融入了卞荊的軀體,其中以血液的味道最為濃烈。
一旦卞荊受創失血,那種幽邃的冷香便會在頃刻間蔓延開來。
尋常人聞到這股氣味,最多隻能聞出花香,可老妪這樣的調香師,嗅覺豈是常人可比,卞荊的血氣一旦在城中蔓延,被老妪尋到就隻是時間問題。
可我是什麼時候受傷的?卞荊心中疑惑不減,如果他記得沒錯,直到遇見白袍甲士,他才真正受創,在此之前應該沒有流過血。
而老妪早在卞荊遇上白袍甲士之前,就已經找上自己了。
“難道是……那束花?”
卞荊忽然回想起初見阿焰時的情景,他為了安撫小孩,曾經主動在手掌上劃開了一道血線,用幾滴血催生了一束永不凋零的牡荊花。
老妪聞到的香氣,多半就是那個時候彌散出去的。
可這不是眼下最重要的問題,真正的關鍵在于,為什麼十數年前的那個人,身上也會有崖香牡荊的氣息?
如果老妪真像她自己說的那樣嗅覺敏銳,她便不可能認錯人,那麼事情就隻有兩種解釋。
第一,身為靈種的崖香牡荊親自來到了東宮城。第二,來到東宮城的是一個沾染了靈種血液的人。
前者自然不可能,既然沒有誕生靈智,崖香牡荊就隻是一具靈種的軀殼,如同人類修士的屍體,它怎麼可能親自來到東宮城,那就隻剩下了後者一種可能。
十幾年前來到東宮城的那個人,身上一定沾染了大量崖香牡荊的血液。
會是誰呢?答案呼之欲出。
除了東宮高晴,便隻有卞荊的親生父親元钺,這一個可能。
當年,元钺夫婦二人為了保全還在腹中的卞荊,曾經強闖漓渙島,奪走了崖香牡荊的全部力量,利用其血脈為卞荊重塑軀體,期間,必然有大量的血液流失,元钺因此染上香味,并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