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五年,當卞荊再次來到渡落峰時,看到的景象與過往截然不同。
不知從何時起,高聳入雲的渡落仙樹上,出現了五根漆黑的巨大鐵鍊,它們一端貫穿樹身,帶有倒鈎的鐵環死死嵌在樹幹之中,仿佛要與其融為一體,另一端則高懸天穹,穿過雲層,不知通往何處。
在漫天的雪色花瓣映襯下,那漆黑的墨色顯得尤為突兀,像是雪地裡一道道深不見底的裂隙,又像是絲絹上被人硬生生扯開的裂口。
“這鎖鍊是什麼東西……”卞荊仰頭去看,隻覺得有一股寒氣順着脊背往上爬。
所有人都知道,渡落仙樹就是山主白埜的本相,也是他自上古誕生之時的軀體,是力量的本源。
可是,那些漆黑的鎖鍊又是什麼?它們為什麼會鎖在樹身上?又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懷揣着種種困惑,卞荊一頭沖進了高低錯落的殿宇之中,連綿的雪色屋脊在身下掠過,如同身處冰雪澆築的仙境。
卞荊沒有進入宮殿,而是在一處靠近樹根的雪地上找到了白埜。
青衣雪發的身影安靜地站在雪地裡,正仰頭向上望着,似乎也是在看那些從天際垂落的黑色鎖鍊。
而他的身邊,一隻仙鶴正專心地梳理身上的羽毛,見有人來,伸頭看了卞荊一眼,但很快又自顧自地做自己的事。
仙鶴?這裡怎麼會有仙鶴?
卞荊瞳孔一縮,沒注意腳下,落地時差點整個人栽進雪裡。
倒不是他多心,而是這隻仙鶴與普通的鶴完全不同,不僅體型大了一圈,連羽毛都格外潔淨。
這樣的鶴,卞荊前不久才見到過,就在北海!就是姜泛養的那些!
怎麼回事?難道說,姜泛已經先一步驅使仙鶴傳信回來了?但她怎麼可能比謝家的飛舟還快?
不,不對,她動身比飛舟更早,在自己找到白石之前,她就已經離開了北海!
明明隻是看見了一隻鶴,卞荊的思緒卻根本停不下來。他就像是一根繃緊的琴弦,稍有撥動,就會止不住地發出顫音。
如果說,姜泛真的傳信回了山中,是不是意味着,她早就猜到後面會發生的一切?知道有人會劫走白石,也知道有人圍攻渡落山?
那麼,她帶着趙瀞辭在北海之濱修行,真的隻是因為碰巧嗎?她是不是也早就猜到自己會前往北海,尋找白石?
卞荊心裡忽然一陣發慌,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麼,一路踉跄着沖到白埜身前,當即就要開口,一擡眼,卻被對方的樣子吓了一跳。
白埜身上居然全都是血。
不是一片通紅,而是滿目的碧色!
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青色血液已經将白埜身上的衣衫完全浸透,正順着衣角滴落到雪地上。
卞荊這才意識到,白埜身上根本不是青色的衣料,他穿的是一件素色的綢衫,看起來發青,隻是因為被血染透了!
敢情連染料都省了是嗎?卞荊手指開始哆嗦。他有點不敢想,這五年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你來了?”
白埜瞥了一眼卞荊,居然率先開口,這太少見了。
一句雲淡風輕的你來了,把卞荊全部的問話都堵了回去,他瞪着眼前面色蒼白的男人,好半天沒吐出一個字來。
白埜見他不吭聲,也沒什麼特别的反應,幹脆轉過頭繼續看天,好像樹上挂滿了金珠寶貝。
“葉、山主,渡落山被人圍了你知道嗎?”卞荊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就是有點發抖。
白埜輕輕點頭,算是給了回應。
“那你知道白石嗎?我爹封存在北海的白石!”卞荊繼續道,“令銀竹劫走了它,很快就會抵達,人現在就在山外不遠的地方!”
白埜還是點頭。
“你、你都知道了?”卞荊忽然冷靜下來,也不出汗了,像是被人潑了一盆冷水,他看了眼不遠處的仙鶴,繼續問,“是泛山仙子傳回來的消息嗎?”
此話一出,白埜終于轉過了頭,他盯着卞荊看了半晌:“算是吧。”
“什麼叫算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到底什麼意思?”卞荊終于忍不住了,對白埜大喊了起來,聲音驚得一旁的仙鶴都停止了動作,瞪着眼睛看過來。
卞荊喊完也意識到不對,他從小到大,還沒有這樣對白埜喊過話,整個人都麻了,像根木棍杵在雪地裡。
白埜也對卞荊的反應有些吃驚,一雙碧瞳直接定住了,連胸膛都沒有了起伏。這具人身隻是他的幻身,本來也用不着呼吸,但千百年來他已經習慣模仿人的情态,此時忘記呼吸,可見場面足夠古怪。
“我的意思是,她的确傳過信,但在此之前,你想要說的事,我已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