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一護,就是數十年,哪怕自己已經成為了少主,掌控了大半個元家,族中再沒有敢輕慢元钺之人,她也依舊對任何靠近兄長的人抱有警惕之心。
尤其是陌生的外人。
比如面前的卞荊就很可疑,這樣一個不明來曆的元家人,怎麼能讓他靠近手無縛雞之力的兄長呢?誰知道他會幹什麼?
“來曆我交代了呀,我是渡落山弟子。至于目的……”卞荊咂了咂嘴。
“目的?”元戟挑眉。
“目的……嗯……”
元戟懶得廢話,沖着門口守衛的小童招了招手:“你來,把這來曆不明的小子先關進地牢,我得空了再去審他。”
“别啊——怎麼就地牢了?我做錯什麼了?堂堂元家少主說話不算話——”卞荊高聲嚷道,有心想讓自己的聲音傳進内院。
“嚷什麼嚷。”元戟斥了一聲,皺眉看向門外的小童,卻發現對方一動不動地站着,沒有半點聽令的意思。
這時候,内院忽然傳來了一道清越的男聲。
“阿戟,讓他進來吧,他不是什麼歹人。”
這聲音,難道是元钺?卞荊一下子精神了,耳朵都豎了起來。
“兄長你知道這小子的身份?他是誰?”元戟半側過身,明顯是在問内院之人。
隐約中有人歎了口氣,有無奈,有感歎,又像是心中的石頭落了地,肩上的重擔輕了幾分。
“……讓他進來吧。”
内院之人沒有解釋,而是重複地說了一句。
“……”元戟聞言,先是愣神,然後轉頭深深地看了一眼卞荊,随即,她居然甩袖徑直離去了。路過門前小童的時候,還狠狠瞪了小童一眼,像是氣惱他不聽号令。
卞荊看着那銀白色的身影逐漸遠去,有點摸不着頭腦。
“她都走了,你還愣着幹什麼?小心她回來拿鞭子抽你,還是說——你想去元家的地牢看看?”内院之人說道。
卞荊急道:“沒有沒有,我這就來!馬上來!”
說完,他擡步向庭院的更深處走去,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卞荊知道内院之人多半就是元钺,也就是他那素未謀面的親生父親。此時,說自己的内心毫無波瀾,那當然是假的,但要說有多少激動與好奇,也不至于。
因為這畢竟是幻境,真正的元钺早在十數年前就已經隕落了,他們父子二人此前沒有相見的機會,以後更不會有。
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卞荊還沒反應過來。
自幼喪父的他根本不明白父親的意義,更不懂這是個什麼樣的存在。他或許通過别人的事情,比如趙瀞辭,窺見過所謂的父子之情,但他沒有擁有過,于是也從未失去。
這座庭院并不大,沿着青石鋪就的步道一路往裡走,沒有遇到任何阻礙。
但卞荊沒有想到的是,步道通往的并非是更深處的内院,而是……萬丈懸崖。
自己居然從庭院裡走出來了?
橫亘在他面前的,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懸崖,底部漆黑一片,隐隐有白霧彌漫。兩側皆不見盡頭,顯然這就是靈居界與西荒的交界之處,也是元家曆代戍守的地方。
庭院的矮牆與懸崖之間,有一片大約丈餘的空地,一個身形瘦高的年輕男子手握着竹竿,席地而坐,正在懸崖邊垂釣。
他背對着卞荊,長發披肩,全身裹着雪白的裘衣,袖口處隐隐露出一抹珍珠白缂絲衣料,在日光下流光溢彩。
這樣一個衣着華貴精細的人,手中的魚竿卻極為簡陋。隻是一根臨時折斷的細竹枝,在末端綁上了絲線,說簡陋都有些客氣。
絲線一路向下,垂向不可見的深淵。
卞荊一看,腳步不自覺地頓住了。
這人是在幹嘛?釣魚?釣魚不在江河中釣,反而坐在懸崖邊,難道這懸崖底下有深潭?就算是這樣,也不合情理吧。魚線要放多長才能落入水潭,他又怎麼知道魚是否上鈎呢?
聽見身後的腳步聲,那人将魚竿放下,側過了頭。
雖然隻露了側臉,卞荊卻在電光石火間理解了一切。他終于明白為什麼任何人看見自己,都說自己與父親長得相似。
因為——他倆是真的一模一樣啊!
這種像是照鏡子的感覺,讓卞荊背後的寒毛都要豎起來了。
但那人說的話,遠比他的樣貌更令人感到震撼。
“我以為,晴兒生的會是女兒。”
輕輕的一句話,猶如晴天霹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