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卞荊嗤笑一聲,握緊了玉石種子,全然不顧幾乎疼到麻木的手掌,“這頂多算是臨陣脫逃。爹,你應該不知道,塵世之中兩軍對戰,逃兵是要被直接斬首的,甚至會禍及家人,這比戰敗可恥,也更加可怕……”
“但這不是兩軍對壘,元一所掌控的力量無法測度,你呢?你隻有你自己,或許可以加上你的同伴。兒子,你與元一甚至不在同一張棋盤上。”元钺緊盯卞荊,幾乎能在對方的眼瞳裡看見自己的影子。
“那又如何?難道真讓我放棄一切,徹底逃離?我當然可以一走了之,但我走之後,元一會怎麼做?沒有我替他擋雷劫,他一定還會找别人,我不可能讓别人替我去死。爹,你說元一是靈居界唯一的靈神境,這話沒錯,但隻是現在。如果他能跨越人與靈種之間的天塹,沒道理我做不到。我擁有的血脈之力過去從未出現,想必以後也不會再有,我很可能是唯一一個能夠真正抗衡他的人,如果連我都要逃……”
誰來阻止元一?
卞荊想說的話其實遠不止此,就比如他與元一之間存在着無數新仇舊恨,殺父之仇,囚母之恨,元一甚至圍攻渡落山,想要利用天道除去白埜。雖然從未在嘴上提起,但卞荊把渡落山看得很重,也将白埜當做人生中極其重要的存在。
如此種種,不勝枚舉。
于私,元一是卞荊不共戴天的仇敵,不僅害得卞荊家破人離,還要摧毀庇護他的渡落山。于公,元一身上背了無數的人命與血債,除去抵擋雷劫的靈種與修士,還有無數因白石而死的無辜之人。
人要有多大的心才能放下這一切,就此不管不顧啊?
卞荊的心是很大,但他的心不是石頭,他也有拼上性命去保全的東西。
但這些卞荊沒有繼續說出來,因為他發現元钺與朝雨的表情慢慢變了。那種遲疑、猶豫、悔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寬慰、信任,還有釋然。
“嘶,這根本不是什麼崖香牡荊的種子吧?你們合起夥來騙我?怎麼,想看我敢不敢與元一對着幹?”卞荊磨着後槽牙說道。
“當然不是。我說的一切都是真的。”朝雨的眼睛裡有淺淺的笑意,“我隻是擔心你真的會選它,那樣的話,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你。畢竟我所認識的卞荊,絕不會輕易逃走。如果要逃,五年前你就不會選擇留下來救我。”
朝雨說的是禦靈城一事,當時她在大庭廣衆之下被識破身份,幾乎遭到東宮烆當場誅殺,是卞荊冒死救了她。
卞荊或許沒有熱血上頭的勇武,但他也絕非怯懦的鼠輩。他隻是比一般人更加清楚自己的斤兩,背起責任之前,往往要花好長的時間去稱量自己。
“然後呢?”
卞荊後退兩步,想要重新窩回座椅,卻忘了青隐給他的是一把瘸腿的座椅,差點整個人翻到地上去,隻能略顯狼狽的穩住身形。
“什麼然後?”朝雨問。
“我既然不選這條路,”卞荊将玉石種子高高抛起又接住,似乎已經習慣了它帶來的灼熱疼痛,繼續說道,“你們應該還有别的方向指給我吧?否則何必帶我來這裡?”
“的确。”元钺點頭,轉身緩步走到大殿正中的神像跟前,他仰頭看了片刻,随即招手喚來侍立在不遠處的青隐。
“來,把它破開。”元钺擡手道。
青隐點頭應下,也不問為什麼,對着神像就是一擊。隻見青芒一閃而過,神像自上而下出現了一條筆直的裂隙。
與預想中的四分五裂不同,裂開的神像更像是一個被挑破的膿包。大量污泥般的黑色液體從縫隙中瘋狂湧出,噴灑在台座上,又順着神像前的供桌一路流淌到地面。
很快,一股濃烈到讓人眼前發暈的刺鼻氣味就充斥了整座大殿。
這是一種腐朽且腥臭的味道,不同于爛泥潭又或者死魚的氣味,它更像是肉類腐爛之後混合了大量的香料,複雜到難以分辨。
“這是什麼?神像裡怎麼會有……”卞荊好奇地湊過去看,立即捂住了口鼻。他踮腳越過地面的黑水,探頭去看神像的内部,發現其中有一個巨大的空腔,底部則淤積着一堆瑩白色的東西,在黑水中若隐若現。
它們大大小小,長短不一,形狀也非常奇怪,像是某種東西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