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荊湊近了去看,發現其中一塊扁平的碎片上,有三條扭曲的細縫,分别往三個方向蔓延,形态非常奇特。
隻一眼,卞荊就怔住了,随即意識到這堆石頭一樣的東西到底是什麼,這是一堆被敲碎的人骨,那塊扁平的碎片則是顱頂的骨頭。
“看出來了?神像裡藏的是一具人的屍骸。說屍骸或許不準确,它更像是一具……被抛棄的軀體。”元钺對面前的一切并不驚訝,很顯然,他早就在真正的靈居界找到過這座寺廟,也劈開過神像,對其中的秘密了然于胸。
“我追查多年,想要找出元一化身靈種的方法,終究一無所獲。不知是它本身太過隐秘,還是時間久遠線索一一散去了,又或者元一有意掩藏此事。總之,這是一個我沒有解開的謎題。”元钺擡眼看向卞荊,繼續道,“但有一點我十分确信,那就是想要真正成為類似靈種的存在,必須抛卻作為人的一切。”
“抛卻作為人的一切?什麼意思?”卞荊皺眉問。
“靈種沒有血肉,是純粹的靈,這也是他們屹立世間的原因,驅使天地間的靈氣對他們來說,就像是驅使自己的手腳。人的軀體則不同,力量隻能在靈脈中奔湧,與天地終究有着隔閡,這便是古往今來阻攔無數修士邁入靈神境的天塹。
“元一既然能夠修成靈神境,就意味着他沒有這一重阻隔,也就是說他抛棄了作為人的軀體。”元钺的眼神落在瑩白的骨堆上,語氣複雜道。
“還是那句話,我不明白他是如何做到的,但我找到了他抛棄的那具軀體,就在這座寺廟的神像之中。這就是他的來處,盡管被他舍棄卻無法磨滅,我也是根據這些碎骨才最終查明他的身世。”
卞荊追問:“可元一既然脫離了人的軀體,又為什麼要把它留在神像内,難道他還想這具身體受香火供奉不成?他都是靈神境了,還信功德成神?”
靈居界與塵世不同,沒有那麼多神神鬼鬼的說法,所謂的仙靈大多指的也是上古時期的靈種,隻是随着歲月變遷,許多事便籠上了一層玄妙的色澤。因此,修士中少有笃信神佛的,更不用說元一這樣的存在。
“這座寺廟落成已逾千年,此地的興盛與衰朽都是不可追尋的過去,元一的想法更是無從揣測。”元钺搖頭道,頓了頓才繼續說,“但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這座寺廟并非元一所建,或許是别的什麼人想要供奉他,才将遺棄的軀體封入石胚。”
聽到這裡,卞荊已經明白元钺接下來要說什麼了。他定睛看了一會兒台座上瑩白的碎骨,見它們淹沒在腥臭的黑水之中,始終無法被天光照亮。
“那我呢?如果我想與元一抗衡,是不是也要舍棄自己的軀體?”卞荊走到元钺身邊,低聲問道。
“是。”元钺颔首。
卞荊喉嚨動了動,過了半天才開口:“好,該怎麼做?”
元钺看向面露遲疑的青年,眼神中滿是無奈與悲哀:“你真的想好了嗎?這不僅僅是身份上的變化,也不是擁有更強大的力量那麼簡單。沒有人知道靈種到底是怎樣的存在,從古至今也隻有元一嘗試過這條路……”
“爹你别說了,你說的越多我心裡越慌。”卞荊連忙擡手制止,“總歸沒有别的辦法不是嗎?你也不想我抛下一切當個縮頭烏龜吧,否則又何必跟我說這麼多。”
“的确。雖然我不願你背負這樣的……責任,但我必須承認,人與人是不一樣的。如果你是世間唯一能夠對抗元一的人,這就是你無法躲避的命數。所以我不止一次地希望你——生下來的時候可以平凡一些,不必繼承還流術的天賦,甚至不必成為一名修士。”
“但結果我們都知道了。”卞荊沖着元钺笑笑,試圖讓氣氛緩和,“聽說我生下來就會施展秘術,術法範圍幾乎囊括了整座石壁城。”
元钺笑着搖頭道:“是啊,那日漫天的金芒簡直要蓋過石壁城的火光,若非如此,元一也不會咬着你不放。他知道,有一個血脈天賦超過我的孩子誕生了,而這個孩子是除他之外,天地間最接近靈種的存在。”
卞荊從降生的那一刻開始,就無可避免地落入了元一的掌控。除非二者之間有一人隕落,否則卞荊總有一天會走上名為元一的路途,這是他避無可避的命運。
聽着身邊之人的低語,卞荊心中多年來的困惑逐漸消散。他看清了前路,也由此意識到過往籠罩在身側的迷霧,并非全然的謎題,他同樣被這些迷霧保護着。
東宮高晴、薛牧山、關上月,又或者是白埜,他們的欲言又止、語焉不詳,實際上為卞荊偷來了相當長的一段悠閑時光。
至少在少年時,他不必為既定的命運感到憂慮與凄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