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夏季,天氣逐漸炎熱,今年尤甚,知了也早早醒來,整日鳴叫不停。仆人們頂着太陽在樹下用竿子去網羅,弄得滿頭是汗。
薛氏往雪花團扇上抹了些龍腦香,羅袖扇動間涼爽清馨不已。她叩了叩門,笑着進來。
“我還說我那房間放了冰塊更涼快呢,到底還是比不過你這間臨水的閣台舒服。”
她生了兒子之後一直有些體豐,因此尤其怯熱,早早令人從冰庫裡掏出冰來,午間放在房内。
因為崔律已經成家,所以分府而居。新家也不遠,就在崔氏老宅的東邊,但是卻沒了老宅的這一處天然池塘。若是要挖一個出來,少說也要幾年時間。
崔如意站起身道:“大嫂,快請坐。”又招呼婢女奉茶。
薛氏含笑盯着她看,崔如意不由莞爾:“怎麼了,我臉上有什麼東西不成?”
薛氏翻着紫缬帔子,說:“我見小姑穿着這一身厚重法袍,還氣息若常,實在是羨慕。”
崔如意體溫低于常人,沒少被人說過,于是道:“《莊子》說‘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大概就是說我這樣的冰肌玉骨了。”
自己說完便笑了。
薛氏笑着搖搖頭,卻說道:“小姑這話倒是不假。我幼時住東都,十歲上跟随阿耶來到長安,兩京美人都曾見識過,然而有小姑這樣品貌的卻是少之又少,近些年來,依我看隻有鎮國公府上的馮大娘可比。”
“馮大娘,可是康樂公主的長女,馮嫱?”
“正是。”
“哦,是她。”崔如意陷入遐想。
馮嫱與崔如意同歲,前後差一月而已。兩人出身相似,都是公主所生。崔氏祖上人才輩出,封侯入相者不計其數,是幾百年的清貴門庭;而馮家雖然門第不如崔氏顯赫,但是馮光夷卻是平定河北之亂,再造王朝的第一功臣,可謂是“權傾天下而朝不忌,功蓋一代而主不疑”。
說來有段轶聞,康樂公主下嫁給馮公幺子。兩位富貴鄉長大的金枝玉葉都是脾氣驕縱之人,一日夫妻又發生口角,馮驸馬破口而出:“汝自恃身份,仗勢欺人。吾今直言,若非吾父,汝李氏早已覆亡,天子之姓或已為馮矣。”
康樂公主聽罷哭着進宮向先帝告狀,先帝卻道:“驸馬所言是矣。光夷平河北之亂,定西域諸國之叛,功勳卓著。若非其力,李朝早已傾覆。汝且歸家,勿再任性矣。”
馮公聽聞後連忙捆了驸馬進宮負荊請罪,先帝說:“不啞不聾,不做家翁。此乃閨房之趣,豈可當真?”
而後,康樂公主與馮驸馬才重歸于好,琴瑟和諧,于婚後第三年誕下長女馮嫱。
“馮大娘子也還未曾定下婚事呢。”
崔如意略一低頭,指節扣住琉璃盞托,聽她繼續說。
薛氏話鋒一轉:“小姑在外修行多年,不理俗事。此番回家雖還未參與遊會,但是在邺侯府上也是難免交際的。常言道,一家有女百家求,我母家遠不如崔氏顯赫,家中諸位姊妹卻也都早早訂了親。況且小姑如此人才,卻沒有冰人來問詢,可知緣由為何?”
崔如意聽出了薛氏是替人傳話來的,畢竟這種事還沒到正式流程上,家中父兄都不便出面與她細談。
看她眼神澄明,薛氏知道對方已經知曉自己的意思了。
她直接說道:“當年有人向先帝進言,說你的命格奇特,此生隻得入帝王家,才有福于己身,有福于社稷。此言太大,邺侯為了保護你,以免年紀小小卷入宮廷鬥争,帶你離家十餘年,希望衆人能淡忘那些話。”
“但是元妃娘娘……去年我進宮時她便問我你的生辰。”
崔如意心中警惕,問薛氏:“我記得元妃曾有過一子一女,都夭折了?”
“确實如此。聖人雖尊她敬她,給了她唯一的妃位……”
“但是人心總是不滿足的,因此才會擔憂,畏懼。”崔如意接話。
薛氏點了點頭:“聖人如今最寵愛的是新羅的公主,金愛蘭。你明天進了宮便能見到。”
“想來肯定是位傾國傾城的絕世美人。”
“傾國傾城算不上,但是的确别有韻味,而且還……”運氣好,剛入宮沒多久就懷上,現在都快臨盆了。
見崔如意投來詢問的眼光,薛氏笑說:“你見了就知道了。”
“你阿耶和兄長們都說,若是不願,一定要先做好準備。”
崔如意心中溫暖,“如意明白,多謝大嫂。”
次日,崔如意天剛蒙蒙亮的時候便起床梳妝打扮。
今天她不能再簡單弄個單髻戴個道冠就行了,薛氏也來幫忙,給她挑選了一件杏色衫子,綠羅裙和折枝花缬紋赤黃帔子。
等崔如意梳完雙鬟髻,敷粉塗朱之後,她左看右看,忍不住笑出聲:“小姑這樣看着仿佛平白小了幾歲。”
要避開上朝的官員,所以出門的時候日頭已經逐漸毒辣起來了。
薛氏怕熱,于是打算趁早和如意進宮去。
“元妃娘娘的宮殿在太液池旁,再過一月,滿池的重瓣荷花開放,灼灼顔色更勝曲江花林呢。”薛氏手扇香扇,輕輕拭去一顆汗,滿臉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