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如意淡然回道:“殿下若是餓了,臣女可以烤野味來吃。”
慶瑜秀眉一蹙,仿佛已經聞到血腥氣,連忙擺手:“不用了!”
她看崔如意的眼神中隐約帶着嫌棄與同情,似乎終于明白了這人為何顯得如此粗鄙。她不禁低語:“原來你以前都是這麼過來的……”簡直是茹毛飲血,不通詩禮,難怪能做出那些當衆出格的事。
她突然覺得崔如意有些可憐了。
火堆的火勢漸漸弱了,霧氣也逐漸散開,露出靜寂的山林。崔如意掩埋了火堆,和慶瑜一同下山。既然相遇,崔如意自然要擔起護送公主的責任。
下山途中,崔如意依舊寡言少語,神色冷淡。慶瑜雖然心生不快,但念及此刻身在荒野,也不便發作,隻心中暗暗抱怨:她本是厭倦詩會的無趣才跑出來,沒想到竟遇上個更無趣的人,真不如讓趙氏姐妹陪着自己。
幸而這秋日的林間景色宜人,慶瑜沿途漫步觀賞,心情稍緩。然而身後的崔如意卻始終沉默,隻偶爾發出輕微的聲音。
她沒有察覺空氣中彌漫着一絲令人不安的靜谧。
忽然,崔如意快步追上,拉住她的馬低聲道:“殿下等等,别再往前去了!”
慶瑜有些不耐煩地皺眉,眼看日暮西沉,急着回營,便不解道:“你要幹什麼?”
崔如意面色凝重,語氣低沉:“殿下難道沒察覺,自從過了那座橋,沿途竟再沒遇見一個人,林間靜得詭異?”
慶瑜不以為然地回道:“大家都回去了吧,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這般慢吞吞的。”
崔如意卻不放松,緊盯着四周,聲音愈加壓低:“可是連鳥雀的聲音都沒有,這就不正常了。”她掐指一算,輕聲念道:“水流濕,火就燥。雲從龍,風從虎……那邊!”
話音未落,她手指指向的一側山林,突然刮起了一陣刺骨的妖風,似乎連光線都在那一瞬間暗淡下來,兩匹馬已經感受到危險,站立不安。
崔如意突然想到昨天給崔仙君讀的地理圖志上寫過這一段:骊川以西有一山,名喚大哮,白骨累累作山石嶙峋,血流遍野飾赤楓如火。每至深秋時節,山人聽哀号聲不絕。
一隻吊睛白額虎從巨石上一躍而下,它看起來正當壯年,生得威猛高大,澄黃如燈籠般大小的眼睛死死盯着送上門的大餐,腳步無聲而靈敏,嘴鼻卻不斷噴出沉重的氣息。
它在為即将開始的殺戮而興奮。
慶瑜一看到猛虎,臉色瞬間蒼白,驚得幾欲昏厥。崔如意見狀,急忙掐住她的人中,壓低聲音急切道:“公主!此刻你若昏過去,便是真的死路一條!聽我的,我有辦法逃生!”
慶瑜雙唇顫抖,勉強穩住神色,嗓音抖得不成樣子:“什麼辦法?快說啊!”
崔如意解開獵物,将一隻裹着披風的包裹用力朝老虎扔了過去。老虎退了一步,然而用鼻子嗅了嗅,将之掀開,發現是一頭死掉的狐狸,并沒有興趣。擡頭一看,兩個人已經少了一個——剛才崔如意趁着這個空檔用發簪狠狠紮了一下慶瑜的馬,那馬原本已經吓得失魂落魄不敢動彈,這一疼痛倒讓它活了過來,載着慶瑜拼命向山下跑去。
老虎大怒,朝崔如意咆哮,聲震天地。
而崔如意也早已搭起弓箭。
這把弓,是崔行按照古籍上的龍舌打造的,可以一發三箭,且經過滑輪的省力結構,即使是崔如意也能拉超過一石力。可是現在滑輪掉了,她撐開弓弦的動作顯然艱難了許多。
飛雲抵住恐懼,穩穩立在原地,好讓崔如意順利對準那頭大老虎。
一滴、兩滴、三滴,溫熱的血順着弓弦滑落,浸在馬背上,染出一道道暗紅的痕迹。崔如意深吸一口氣,氣沉丹田,她的手指早已被弓弦割破,不知從何處借來力氣,忍着疼痛終于拉滿弓。
三箭齊發!
老虎那雙冰冷的黃眼瞳驟然一縮,敏捷地跳上巨石試圖躲避,但終究躲不過一箭——一隻後腿被羽箭貫穿,血肉模糊,幾乎被釘入地面。
這一箭雖不緻命,但足以遲滞它的動作。崔如意已無力再搏,隻得催動白馬飛雲趁老虎踉跄之際疾馳而去,心跳如鼓,而汗水和血滲透指尖,化作一路的血腥氣。
飛雲奔騰的馬蹄聲回蕩在林間,崔如意回頭一望,遠處的巨虎依舊不屈地掙紮着站起,兇光凜冽。它雖受傷,但畢竟是山精,憑借對山林地勢的熟悉,很快再次追上她。
虎嘯撕破空氣,它已貼近至幾步之遙,崔如意舉起空弓作勢射擊,老虎果然被唬住,稍稍退後幾步。然而這巨獸畢竟狡猾,如此反複三次,已看穿她虛張聲勢的把戲,怒嘯一聲,猛地躍起——巨大的虎掌拍下,利刃般的爪子帶着撕裂萬物的氣勢直撲而來。
崔如意咬緊牙關,在電光石火間狠狠一踢白馬,自己則朝另一側摔去,滾落在地,泥土與枯枝在身旁飛濺。老虎撲了個空,暴怒地轉身,再次瞄準了地上的她,渾濁的呼吸噴在她的臉側,近得幾乎觸手可及。
崔如意的瞳孔映出那張猙獰的虎臉,鋒利的獠牙在昏暗中泛着寒光。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破空而來。箭矢劃破空氣,接連不斷,轉眼間十餘支羽箭插在老虎的身上,它怒吼一聲,掙紮幾下,終于轟然倒地,氣息漸弱。周圍一片寂靜,隻有老虎微弱的喘息和林間風聲,似在訴說它最後的哀鳴。
救兵來了。
一群绯色衣服的騎士很快将老虎圍住,慶瑜跟着韋玄靖姗姗而來,看到崔如意的狼狽模樣,她慶幸道:“幸好本宮這救兵搬得及時,否則你可就要兇多吉少了!”
崔如意垂下眼睫,不動聲色地将箭頭收入袖中,默默站起,走向自己的馬。她手指微微發顫。方才若非救兵及時趕到,她原本打算趁老虎貼近之際,将箭頭插入它的眼睛做最後一搏。
還沒上馬,一匹雪蹄烏骓攔在她面前,李洹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手裡拿着一隻箭,箭尾刻着一個崔字。
“原來真的是你。”
看到崔如意會射箭,他立馬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
但是仍然想不明白,問道:“你就這麼想與我為敵?”
崔如意抿緊了唇,低聲答道:“我不想與任何人為敵。種種事端皆有緣由,但不方便透露。”她微微側身,想從他身旁離開。
然而李潾卻走上前,攔住了她的去路。他瞧出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異樣,故作随意地打量她,笑問:“殿下,這女人怎麼回事啊?”
李洹微笑,說:“阿潾,她就是那個冒充玄真姑姑的人,你不是一直想找她嗎?”
李潾反應了一下,仔細打量了崔如意的臉,認出她還是昨天那個替李訓出頭的貴女,這個原本笑模笑樣的年輕人瞬間變了臉。
一聽這邊有情況,其他人也跟着圍了過來。
“崔娘子,你想去哪兒啊?不若先跟哥哥們說說,送送你啊?”
崔如意不願跟他糾纏,便退了一步,轉身往側邊走,另一名年輕男子卻輕佻故意地往中間一靠,将那個出口堵得嚴嚴實實,崔如意于是停下站在原地。正這時,卻見人牆之後有一人騎着馬擠了進來,将人攘開,讓出了一條道來。崔如意剛想過去,李洹卻又驅着馬擋在了她面前,一面側頭對那人笑道,說:“玄靖兄,你不會是憐香惜玉了吧?莫忘了你家五郎現在還為了她病倒在床榻呢!”
韋玄靖卻淡然一笑,渾不在意似的,說:“好歹是個難得的美人,何必如此為難?”
他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傳入正往這邊來的慶瑜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