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有什麼東西凝結，靜了一瞬。

崔如意的傷口開始發作，一陣陣的疼，她現在隻想離開。

然而慶瑜一咬下唇，親昵地挽起她的胳膊，若無其事地輕輕一笑：“如意妹妹先别急着走，眼看就要天黑了，你還受了傷，自然得有人護送，不然又遇上什麼豺狼虎豹，妖精鬼魅的可怎麼辦？”

韋玄靖朝她們長睫一掃，笑得幾分深意，溫聲道：“公主所言極是，崔娘子且先留步，稍等片刻再與我們一同下山為好。”

他又對李洹說：“今天獵的這頭老虎也是托了公主和崔娘子的福，如此猛獸已多年不曾見，若是将之獻給聖人，豈非又是殿下您以表孝心的好機會？”

李洹看着他良久，那雙如浸水黑曜石的眼睛裡突然冰雪盡消。他笑了笑，眼尾雙褶斜飛，似有女子般的春情。

一如他誘帶韋玄敏時的輕柔蜜意。

“玄靖兄說得不錯，本王正為聖人的壽禮猶豫不決，這張虎皮來得甚妙。”他接過這個台階，又向兩個女子的方向虛虛拱了一禮，言辭謙遜道：“還要謝過兩位姑姑。”

崔如意心想第一次見到李洹也不過是半年前，那時還有幾分孩氣，雖然跋扈，卻也能看透。如今依舊也是小小年紀，卻變得這般收放自如，滿腹算計，心裡泛起了淡淡的不喜。

李洹人精似的，透過她的臉色瞧出她心中所想，又笑說：“方才不過是跟崔姑姑開個玩笑罷了，望姑姑不要介意。說起來還多虧了姑姑，本王才能赢了比賽，又獻上壽禮。”

崔如意回他：“郡王殿下客氣了，小道本就不會在意。”淡淡一笑，若有似無的，很快消失在嘴角。

她已經是精疲力竭，形容狼狽，連臉上的血漬都沒有擦掉，眉間痣紅得更觸目驚心，依舊亭亭立在那裡。明明不偏不搖，卻将那束身圓袍穿出弱柳扶風，曹衣帶水之态，又因為太過單薄而無端讓人心生憐意。

回營的路上，崔如意和慶瑜被護在隊伍中央，與那頭老虎并行。

察覺有人心猿意馬，腦袋時不時地往中間轉，李潾輕斥幾聲，然後湊到李洹身旁，語氣低低帶着幾分不屑：“果然是紅顔禍水，我就知道那崔氏女不是個安分的，遲早會壞事。”

他一面說，一面偷偷窺探李洹的臉色，意外發現這位矜貴的郡王下颌冒出了點點胡茬，或許是這兩天忙于比賽的緣故，疏漏了打理。

李洹沒有回應，身影快和秋林暮色融在一起。他遙望着遠處層巒疊秀的山影，行徑處馬蹄踩過柔軟的葉毯，黃的紅的，沙沙脆脆。晚風起，樹梢嘩嘩作響，落葉婆娑而舞，這透明的河流中仿佛有人曾衣袂飄飄，踩月而來。

終于，他開口打破了這沉默，然而說的話卻更詭異。

“她很美嗎？我怎麼瞧着也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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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漸深，回到大營時，中軍帳下已是燈火通明，光輝交錯。璀璨的燈籠将整個營地映照得如同白晝，燈影在帳幕上投出模糊又錯亂的剪影，仿佛隔世一般。寶光透過帷幕灑下，四周染上一層迷離的光輝，讓人一時恍惚。崔如意微微停頓，才忽然想起——今日竟是中秋。

司棋迎上前，看見她滿身血污、形容憔悴的模樣，頓時驚了一跳。崔如意卻不願多言，隻低聲吩咐了要沐浴換衣。帳内水霧缭繞，身上的傷口血漬被粗粗清理一遍。

正換好衣服，崔仙君便快步跑了進來。她等了一天，聽到小姑回來的消息立馬來找人。小孩有點不高興，但還是興沖沖的，問：“小姑，你打到什麼了，能拿第一名嗎？”

崔如意輕笑，“隻有幾隻野雞兔子和狐狸。”

崔仙君失望地垂下眼眸，掰着手說：“不行，我方才看到有人打到了一隻老虎，好大好威風，聖人可高興了。”

崔如意看着她噘起的小嘴，忍俊不禁，笑着彎下腰對她說：“那你喜歡大老虎還是小兔子啊？”

崔仙君聞言，猶豫了片刻，還是回答：“當然是小兔子！”

“那就好。”崔如意從袋子裡抓出一隻兔子，它的毛發米色柔軟，耳朵比尋常的兔子更寬些，尾巴蓬松得像一團棉花。小兔子蹲在她掌心，眼神懵懂又怯怯。崔仙君一看就“哇”了一聲，想要伸手抱在懷裡。

崔如意卻一擡手，将它小心放進籠子裡，說：“不急，它身上髒得很，等回家洗幹淨了再給你。”

崔仙君雖然戀戀不舍，但還是乖巧地點頭，跟着崔如意一同去了晚宴。

這一夜崔如意睡得很沉。

次日一早醒來，營地内早已有人起身整理行裝，忙碌聲不絕于耳。按照安排，聖人帶着後宮先行啟程返回，王公大臣與家眷則稍後同行，還有半日的時間。崔如意轉了轉，又回到帳中，崔仙君已經爬起來了，正蹲在籠子旁喂兔子，一臉專注，笑容稚氣又認真。

這時，崔律忽然來到帳外，崔仙君提着籠子出去給他看，崔律卻隻敷衍了一聲，轉而對崔如意說：“小妹，情況有變，我和阿耶要跟随聖人先回朝，你們随後跟着慶瑜公主的儀仗來。”

崔如意見他臉色有異，不由問道：“可是有什麼大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