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律語氣凝重,但他和崔如意的關系又不似崔行那般無話不談,因而隻說:“山雨欲來風滿樓,你還是不知道為好。”
他頓了一下,又勸說:“小妹,你若是打定主意在方外,那還是少參與這些事了吧。”
崔稹不問世事,隻做個清閑的金部郎中,崔律卻是個精明強幹有野心的,若非崔行早有名聲在外,生母又出身高貴,崔律早就接了崔稹的班。而如今崔行依舊未入仕,崔律的立場也就幾乎代表了崔氏的立場,崔如意那一跪在旁人眼裡則是成了自家人打自家人的臉。
崔如意斂眉,點了頭。
他走後,司棋在崔如意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要是郎君在,肯定不會讓他說這種話。”
崔如意仰頭,依舊是雲霧厚重,不見天日。
“阿兄得年底才回來。”不知昨夜他那裡能否看得見月亮,寥寄秋思。她垂眸道:“先收拾東西吧。”
午後,崔家的營帳已經收拾妥當,将行囊一一裝入車廂。古道上煙塵未絕,前面的人剛剛離開,慶瑜傳令下來,讓各家女眷先休息片刻,又讓各位都到她的帳下一聚。
此次出遊太子暫行監國留守長安,元妃也因身體抱恙沒來,慶瑜便主動領了這個職務,帶着女眷們平安回城。而她又向來以任性出名,聖人竟也包容,足見偏愛,慶瑜的地位更顯高貴。
她傳喚了衆人,卻不見有什麼吩咐,隻是靜坐着喝茶吃點心,有人怕時間拖得太晚,委婉問道:“殿下,我們何時啟程啊?”
慶瑜說:“時間還早,急什麼。”突然,她眼睛一亮,原來是崔如意到了。
“人都到齊了,那本宮就可以說了,”她神秘一笑,讓侍女拿出賽詩的作品,“雖說聖人已經選出了前三甲,但是後面交上去的詩作卻還沒來得及細看,不如趁着這餘興未盡,再來評選一次?”
衆女眷詫異,沒想到隻是為了這麼個理由。馮嫱笑了一聲,眼中隐含譏諷。她自小與慶瑜相識,又是表姐妹,再清楚不過她的斤兩,這次她寫的《将進酒·秋塞》分明是趙氏姐妹捉刀,聖人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給了她評了個力壓禦前當紅詩人的魁首,現在還真裝上才女了。
或許是察覺這個理由牽強,慶瑜補充了句:“放心,不會耽誤太久。”
沒得辦法,衆人于是開始傳看這些詩篇。
崔如意正好坐在了韋夫人的對面,受了許多的白眼,她隻朝對方點了點頭以作回應。
這場臨時詩會硬生生品了将近兩個時辰,直到一個侍女在慶瑜耳邊說了些什麼,她才開口讓人結束。
好不容易要出發了,崔如意上了馬車卻發現内裡空空蕩蕩,崔仙君和那隻籠子裡的小兔子都不見了。她皺了皺眉,随即到車外尋找,心中隐隐生出幾分不安。
司棋從崔家的營帳中回來,搖頭,崔仙君不在那裡。
“你再去問問兩邊的守衛有沒有看到仙君的蹤影。”
就在這時,趙清蘅走了過來,憂郁的眼睛裡帶着某種暗示,她猶豫地說道:“崔娘子,我之前好像看見你的侄女跟着那隻兔子,往後山方向跑去……不知現在還在不在那裡。”
崔如意臉色微變,仙君确實曾經偷偷将兔子放出來過。卻聽到慶瑜公主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帶着幾分不耐:“還在磨蹭什麼?天色不早了,還不趕快上車。”
衆人已經陸續上了馬車,隻等崔如意最後一人。
“是啊,崔娘子快上車吧。”
“你若不想回,也别耽誤了我們啊。”
“……”
崔如意直直注視着慶瑜的臉,似乎能從中找出什麼端倪,慶瑜被她灼灼盯着,眼神逐漸躲閃起來。
馮嫱探出半張臉看着車外的情形,若有所思。放下車簾後,她低聲說:“慶瑜為了一個男人真是變得越來越不可理喻了。”她雖然是冷眼旁觀,隔岸觀火,卻也将昨夜韋玄靖與崔如意說話被慶瑜打斷的事告訴了母親,康樂本來就覺得慶瑜今天這一出事有蹊跷,一聽馮嫱的分析才明白還有這些曲曲繞繞。
她一邊驚道:“可是慶瑜十二歲就定了親,韋三郎還是娃娃親,她是什麼時候有的這些心思?”一邊又奚落道:“也怪不得慶瑜生氣,崔如意這樣的,遲早會被人收拾。”康樂觸動心事,繼續說:“嫱兒,你可千萬不要耽溺于這些兒女情長,不值當。”
車外,崔如意心裡一片冰涼,她微微笑了笑,對司棋交代道:“你現在立馬先回家看仙君是否已經平安到家,若有消息便趕緊回來通知我。”司棋向來平淡的臉上也有了憂慮的神色,猶豫片刻,終于點頭答應。
于是崔如意翻身上馬,林間霧氣又開始缭繞,風中還夾雜着幾分寒意,很快淹沒了她的身影,隻有馬蹄聲在山道上急促地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