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眷們看到崔如意毫不猶豫地上馬離去,不由得微微一愣,心中疑窦叢生,暗自揣測她與慶瑜公主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龃龉。
慶瑜見她真的上當,轉身決絕離去,也是一時呆住,隻覺心底像是少了點什麼,不複想象中的愉快。随即,她咬緊下唇,坐進馬車中,半是惱怒地低語:“她不是厲害嗎?要自個兒去送死就去!”說罷,重重合上了車簾,冷冷吩咐道:“回城!”
另一輛車廂中,趙清蘅低頭不語,眉頭深鎖,内心的不安如影随形。她緊緊握住雙手,指節微微發白。旁側的趙清蕪輕輕覆蓋住她的手,以示安慰,但她們的手皆冰冷如雪,合在一起依舊透不出絲毫暖意,反倒讓那無言的憂慮愈加濃重。
車隊一路向西行去,原本該是落日斜陽的時分,然而暮霭重重,殘陽在雲霧中沉寂,無法投下半點溫暖的光輝。天色不知不覺地愈發昏暗,夜幕無情地降臨,帶着一股撲面而來的寒意。車隊前方一盞盞燈籠被點亮,搖曳的光芒在黑暗中微微閃動,猶如一條蜿蜒前行的雲中長龍。
車廂内一片靜默,所有人都沉浸在夜色的肅穆與隐隐的不安之中。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車棚上傳來一陣“乒乒乓乓”倒豆子般的細響,初時稀疏,繼而愈演愈烈。趙清蘅微微一愣,伸手探出車窗,隻覺手中落下幾粒晶瑩細碎,有大有小,都帶着浸人皮骨的寒意。
她回頭輕聲喃喃:“這是……下雪了?”她的話音剛落,夜空中紛紛揚揚的雪花便如細絮般飄落下來,漸漸将天地籠罩在一片朦胧的暗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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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來的雪雹在黑雲薄暮裡激烈敲打着地面,厚重的雪花迅速将城池與大殿蒙上一層蒼茫的白霜,女眷們的歸程被迫停滞,馬車車簾被呼嘯的寒風掀起一角,帶來陣陣陰冷的霜意。而在遠處,禦書房的輪廓在飛雪中隐約可見,寒意像夜幕般籠罩着整座皇宮,氣氛愈發壓抑森冷。
禦書房内,氣氛凝重得幾乎要滴出水來。太子李讓正匍匐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動不動地叩拜,血迹從額頭出蜿蜒而下,延伸到一個木質的娃娃旁,使之染上了森森而慘淡的紅色。宮殿上方,聖人端坐在龍椅之上,目光如刀般銳利,死死地盯着他,似要從太子身上剜出一個窟窿,揭開這具皮囊下潛藏的心思,怒火似潮水般翻湧不息。
太子擡起臉,他額頭上有一道又深又短的傷口,正與那木頭娃娃柱體邊緣對得上。他聲音沙啞卻帶着倔強:“無論父皇再問多少遍,兒臣依舊不改心意。”他這一句話仿佛火上澆油,激得聖人面色忽青忽白,眼中閃過寒冷的殺意。他低聲咳笑,笑聲在空曠的殿内反複回蕩,陰森冷厲,聽得殿外伺候的小太監們皆不由得打了個寒戰,跪伏在地,屏息不敢言。
“好!你既然不願與謝氏和離,那等鄭國公主死後,朕便讓她們母女團聚!”聖人冷冷宣告,帶着如刀鋒般的決絕。李讓面色瞬間大變,擡頭之際,雙眼中布滿紅絲,鬓發散亂,原本俊朗的臉龐中透出一種憔悴與掙紮,仿佛瞬間老去幾歲。
他哽咽道:“父皇!謝氏是無辜的!她多年不問世事,哪會涉足巫蠱之事?求您三思!”
聖人冷哼,眸中帶着決然的寒光,語氣如冰錐般刺入太子的心:“她不知道?那你呢,太子?巫蠱之事就發生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敢說這不是因為你對謝氏縱容放任,給了那些人可乘之機在冷宮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朕不殺你,是念在你是朕從小看着長大的兒子,本以為知你品行,孰料朕對你的慈心和不忍卻全被枕邊風吹走了!”
說到此處,聖人怒火已到極緻,太子那青紫結痂的額頭又冒出了冷汗,身形微微顫抖。
“謝氏,一善妒、二有惡疾、三不順舅姑、四無所出,早該将太子妃的位置讓出來!以往看在謝家和鄭國公主的面子上多有包容,且做個你的助力,誰料她們母女仍不知足,竟敢在朕的皇宮裡詛咒朕,是不是以為朕死了,你坐上龍椅她們就能效仿窦氏武氏之先例,把天下變成謝家的了?!”
聖人越說越激動,往事似一陣陰冷的風将他牢牢包裹。那段時日裡,朝野上下齊齊等着謝氏的援兵,仿佛那是唯一的救世主。可是李穆不想讓他變成另一個馮光夷。夜裡,他從噩夢中醒來,抓着李璧的手問:“國師,此子可留否?”李璧眼神幽深,嘴型微張。
他說了什麼,不記得了。
一陣狂風吹來,将小内侍沒有關嚴的窗戶吹開,冰雪之氣直直刺入他面龐,霎時間他頭痛欲裂,耳畔似萬馬齊喑,掙紮着想要擡手扶額,斥罵兩句“這才八月間哪裡來的雪”,但覺眼前天搖地晃,看影成三。再看眼前,太子哭得臉膛通紅,嘴巴一張一合,他卻聽不到了。
眼睛一翻,竟然就這樣從龍椅上歪倒了下去。
“來人,快來人呐,聖人暈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