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下了今年第一場雪。
葉春深早起溜溜達達在園子裡賞了會兒雪景,喂了會兒魚,直到實在無事可幹了,這才磨磨蹭蹭去了主院的書房。
果不其然,葉平巒也才剛到。
他每日早起練功,但隻要是在公主院中過夜,作息都會推遲許多。葉春深幼時便知道這一點,如今也未有改變。
葉春深進來後,葉平巒便屏退了下人,示意他在書案前坐下。
“太子薨後,京城動向如何?”
沒有半分迂回,連親人間的噓寒問暖也沒有,葉平巒直接發問。
葉春深收斂了神色,謹慎作答。
“半年前太子暴斃,皇上震怒,東宮封了十日,未有所獲。一個月後皇後過繼了趙王,再不久,皇帝給燕王和衛家女指了婚,但未再立儲君。”
這些事,早有線報送到葉平巒手中,今日再問一次,既有互證相确之意,也是在考察自己的獨子,身處危城困局,是否耳目皆明。
但知道情報還不夠。
葉平巒敲了敲桌。“分析。”
葉春深的神情更肅穆了幾分。
“先太子為褚後獨子,年不及弱冠,身體康健,無病無災,所謂暴斃之說實在可疑。宮中有流言稱,先太子是飲食中誤服了毒物,七竅流血而亡,但皇上後來封宮細查,卻沒能查到毒物的來源。隻是經此一事,皇上對宮中管制大為光火,皇城内部幾乎被血洗一遍,如我等外臣入宮,檢驗也比從前繁瑣得多。”
此事葉平巒一早知曉,此時也沒有多問。
葉春深便繼續道:“儲君一失,原本穩固的中宮便有了動搖之态。褚後匆忙過繼嗣子,想來也是擔憂失了帝心之故。隻是褚後擇中的趙王年過二十,雖生母是皇上潛龍時的發妻,實則近年來在皇上面前已愈發沒有地位。褚後沒有過繼年幼可教的宗室之子,而是選擇過繼皇長子……”
葉春深沉吟了一下,不覺壓低聲音:“皇後是皇上最親之人,龍體安否最是清楚。皇上如今雖春秋鼎盛,但早年馬上打江山,落下隐傷也未可知。甚至……”
此後便無需多言了。
褚後出身褚家大族,處事向來滴水不漏,如果不是緊要關頭,怎會兵行險着。
倘若皇上果真命不久矣,比起年幼無能的宗室嗣子,扶持已成年卻無母族的皇子不見得就是一步壞棋。
聽到此處,葉平巒仍然面色平靜,并無意外之态,也沒有搭腔。
葉春深隻好繼續講下去。
“現如今除趙王外,宮中尚有三位皇子。燕王母妃不顯,晉王體弱多病且年幼,唯獨齊王有貴妃與陳家做倚仗,與趙王隐隐成相争之勢。但皇上給燕王指了婚,指的還是才名在外的衛家嫡女,應有與齊王、趙王制衡之意,即便是皇上,也要從旁觀察一二,再擇儲君。再則,褚後匆忙過繼之舉惹惱了皇上也說不定,此舉也是為昭示龍體安康,安穩朝局。”
說完,葉春深不再出聲,在等待父親回答的過程中逐漸緊張。
半晌,葉平巒慢慢開口。
“有一點你說得不對。皇上指婚燕王與衛家,非但不是給他助力,令他與兩王制衡,恰恰相反,是要休了他奪嫡的心。”
葉平巒站起來,走到葉春深身前,低下頭道。
“衛家與褚家、陳家都不同,沒有争儲之心。皇上正是深知這一點,才放心地讓衛家女嫁入皇室。”
葉春深詫異擡頭,正對上父親意味深長的深眸。
“你以為衛家何以兩朝專美?”
大晉朝最富盛名的将領,和緩的話音中,既有征戰沙場的剛毅,亦有久經官場的老辣。
“皇上登基前曾召集部下密談,我也在列,那時便聽得衛道之對皇上許諾,衛家一不掌财,二不掌兵,衛家女若進後宮,則衛家家主緻仕。無論前朝還是今朝,衛家永遠甘居次位。不争頭功,也不搶獨權,這才是最讓皇上放心的。”
葉春深頓時明白了父親的言外之意。
“那麼……除去晉王,便隻有趙王和齊王奪嫡。”
趙王投入褚後門下,齊王則有貴妃撐腰。看似是兩王之争,實則是背後的褚家和陳家相争。
坐觀兩虎鬥而收漁利,或許,這才是皇上的真意。
“無論是褚家還是陳家勝,皇位上坐着的人,總歸是姓晏。”
比起在京城久居的葉春深,遠離朝綱多年的葉平巒說話更沒有顧忌。“皇上年不過五十,即便有恙,未來十年總還做得數。”
大掌拍了拍兒子尚顯瘦削的肩。“他們愛鬥,就讓他們鬥去吧。隻要我們不淌這趟渾水,便是日後門庭清冷些也無妨。”
葉春深一怔,忽然明白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