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父親甯舍兵權也要換我回來,是這個緣故。”
他自十二歲入京城,名為訪學入仕,實則被扣為人質。葉平巒手握重兵,又與折羅曼族公主聯姻,皇帝對其早有防備之心,一直想辦法召其回京。
但這些年來可托侵擾不斷,葉平巒不但未曾像皇帝希望的那樣卸甲歸田,反而趁戰亂組建起令可托人聞風喪膽的葉家軍,在邊境建起固若金湯的涼州城。
直到五年前,皇帝以修文館為名,廣招世家子弟。葉家避無可避,隻得讓年僅十二歲的獨子孤身入京。
初初接到诏令時,葉家很是亂了一陣。
葉氏父子倒也罷了,惜子如命的固北公主難得在葉家擺了一回公主的譜兒,放話說甯可帶着兒子歸族也不能把人送到京城那個虎狼窩裡去。
後來不知葉平巒用了什麼辦法說服了公主,條件是必須在兒子成年前将人接回來。
此後五年,北疆戰線逐一收緊,與此同時,葉家軍的兵士數量逐年減少,到今年已不足鼎盛時的一半。
年初,葉平巒以傷病為由,請求皇帝允許葉春深回涼州侍疾,獲準。
如果不是碰上了太子暴斃這麼大的事,葉春深本可以早些動身,不至于在天氣驟冷之後才抵達涼州。
“京城,終究不是我葉氏一族的歸處。”
葉平巒望向窗外,眸中風雪漸起。
書房中的談話一直持續到午時。
除了談論京城局勢,涼州的近況也是面面俱到。
入冬的這段時間葉平巒極忙,既要籌措來年軍饷,又要安頓流民,穩固城邦。沒時間迎接親子并非借口,抽出一日回府已是極限。
雪停時,軍中又有要務來催。不過今日來送口信的人,卻不是一直跟着葉平巒的屬官,而是馮稹。
“線報稱有可托人混進了城,落腳處還不清楚,但在城中隐蔽處發現了他們用來聯系的暗語。”
平時對什麼都不太上心的人,此刻神色整肅,眸中目光冷得可以殺人。
“請節使下令,下官即刻率人追擊!”
葉平巒沉吟片刻。
“傳令下去,留意暗語,按兵不動,随時來報。”
馮稹猛地擡頭。“節使!可托人都潛入城了,難道要放他們在涼州城裡溜達嗎?!請節使即刻下令追擊!”
身後的葉春深詫異擡眸,他還是第一次看到父親被人當面頂撞。
葉平巒當即喝道:“我說了,按兵不動!”
馮稹毫無懼色,凝眸與葉平巒對峙。“區區幾個蟊蟲,号稱四十萬大軍駐守的涼州城卻不出手。是動不了,還是無兵可動?”
葉平巒直直地看了馮稹一眼,沉聲道:“等你當上節度使的那一天,再來跟我談兵力。”
馮稹一滞,半晌,低下頭:“是,節使大人。”
說罷,也不和一旁的葉春深告辭,轉身疾走而去。
“哎、馮兄……”葉春深追了兩步,全然追不上,回過身來向葉平巒道,“父親,馮兄自來心直口快,從前與我同窗時便是如此,請父親莫要怪罪。”
葉平巒收回視線,語氣已恢複平靜。
“他是我的下屬,出了事自然要問責,不出事,我也不會平白難為他。至于你,”他深深地看了自己的兒子一眼,“你和他,是同窗,卻不是同道中人。明白嗎?”
葉春深一震,慢慢垂下頭來。“……是。”
葉平巒不再多言。對于這個兒子,他向來說得很少,仿佛是無人看護的樹木,自己就長大了。
他随手拿起外袍向門外走去,行至門口,腳步突然一頓。
“你母親那裡……”
他踟蹰了片刻,不複方才談及公務時的沉着笃定。“你既然回來了,得空便多陪陪她吧。”
說罷,再次轉身利落邁出門檻。
這一回,沒有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