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城最負盛名的玉面郎君,竟然出現在了一把輪椅上。
可是這還不是最奇怪的。
最奇怪的是,葉小公子的臉上,戴着一張衆人從未見過的玄鐵面具。
面具将他曾經美如冠玉的面容完全遮蓋起來,旁人隻能從面具以外的地方,推測數月前他所經曆的事情。
在面具遮不到的地方,從下颏到脖頸,怪異扭曲的疤痕爬滿了他所有裸露在外的肌膚,如蛇蚓一般盤根錯節,一眼望去,沒有一塊完好之處。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四周又是一靜。
隻是與從前不同,曾經人們是因為驚豔而失言,如今卻是因為受了驚吓。
原來葉小公子不僅毀容了,還成了個殘廢。
不過葉小公子的氣度和涵養,并未因為遭受重創而有半分減損。他将衆人的反應盡收眼底,卻沒有露出不快的神色,而是看向門外那個神色不馴的少年。
“把人放開,我便不與你計較你的略賣之罪。”
雖然聲音沙啞,但語氣還是溫和。“你的左手隻是被敲打了穴道,暫時動不了,三兩個時辰後便無事了。”
很顯然,葉小公子的功夫并不是區區一個董七可以相比的。
但董七并不買賬。“我管你計不計較?你以為你出兩個破錢給雀兒看病,就能把她當個粗使丫頭,任你磋磨了嗎?你又沒有把雀兒買來做仆人,憑什麼使喚她做這做那?難道你們堂堂一個節使府,連個下人都買不起嗎?為何要來搶我的雀兒?!”
雖然董七出言無狀,但他倒是說對了一條。
雀兒如今确實不是節使府的下人。葉春深從宋矮子那裡買下她的身契後,直接撕了。雀兒如今是個自由身。
但戴着面具的葉小公子似乎并不記得自己救了雀兒卻不曾買下她這件事,也沒認出來董七是那個在雀兒走索時,在一旁擊鼓的少年。
或者說,他幹脆把雀兒這個人,以及與她有關的事,都抛之腦後了。
他以為雀兒是府裡普通的一個下人,不小心識得了府外什麼不三不四的二流子,未免給府裡惹來禍端,這才出言制止的。
不過也隻是怔了片刻,葉小公子很快就明白過來。
“既然雀兒不是節使府的仆人,也不是你那雜耍班子裡的伎藝人,那麼她的去處,由她自己決定便可。”
說罷,他垂眸看向雀兒。被面具遮擋住的面容,眼神一如既往的溫柔而慈悲。
“我可以給你一筆錢,你拿了錢傍身,出府自去尋個良人嫁了,總比風餐露宿,或是在府裡屈膝侍人要好。”
此言一出,周圍人無不用欣羨的目光看向雀兒。
是啊,既沒了賣身契,那還不是想去哪兒去哪兒。公子還好心給一筆傍身錢,這下嫁人也不必低頭了。
對這個無依無靠的小伎人而言,簡直就是上天掉了個大餡餅啊。
可是雀兒臉上卻并未有驚喜的模樣。
她露出一副如墜夢中的恍惚神情,喃喃道:“公子……要我走嗎?”
不等葉小公子搭腔,她的聲音突然大起來,身上也不知從哪兒突然來的力氣,一把從董七懷裡掙開,幾步走到葉小公子面前,撲通一聲跪下。
“公子,雀兒不想走,不想出府。我隻想留下來,給公子報恩。”
她淚如雨落。小小一張臉蛋兒,一下就全哭濕了。
“公子救了雀兒,雀兒這條命就是公子的。隻要是公子用的上的地方,我就去做;如若公子嫌棄我……”
她擡手囫囵擦了擦淚,露出一雙被淚水浸透的,深黑透亮的眼睛。
“公子要我去哪兒我就去哪兒,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公子不願留我在身旁服侍,叫我去倒泔水、洗恭桶,我也是心甘情願!求公子、不要趕雀兒走!”
她埋下頭,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然後就跪在地上不起身了。
董七又想過來拽她,卻被一旁的家丁攔住。
“你的意思是……要留在節使府中?”
端坐輪椅上的葉小公子略微傾下身來,低聲詢問,語氣流露不解。
雀兒沒擡頭,又磕了幾個響頭。“求公子成全!”
葉小公子慢慢坐了回去,一時無言。
就在這時,葉平巒的聲音從門内傳來。“怎麼都擠在這兒?管事何在,後院的人都沒有事幹嗎?”
衆人皆是一驚,紛紛躬身行禮。
葉平巒身後匆匆跑出一個管事模樣的人。“大人怎麼過來了,可是前頭缺了什麼東西?”
他轉眼一看門外的情景,頓時額上冒出了汗。
“你們……不是叫你們送少主去前院的嗎?怎麼在這裡和外頭的人鬥起了法?”
管事拼命把責任往那幾個家丁身上甩,一邊對着葉平巒點頭哈腰道:“大人勿怪。今日也是趕巧,少主說離吉時還早,趁着天色不錯在府裡轉轉,我便點了幾個家丁陪着。誰料,這幾個新來的小子不識路,竟帶着少主轉悠到着夥房後院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