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轉眼,就瞧見跪在地上的雀兒和尚在和家丁推搡的董七,張口便道:“想必少主是遇到了外頭來惹事的人,叫少主和大人看笑話了,我這就把人趕走。”
說罷,給外頭的家丁使了個眼色。
于是幾個家丁合力把董七拖走。董七寡不敵衆,又因為一隻手被點了穴道動彈不得,雖然奮力掙紮,卻還是被拉到巷口去,不見了蹤影。
剩下一個雀兒,管事正也要叫人來攆走,卻聽葉平巒突然開口道:“鶴年,你說說是怎麼回事?”
輪椅上的人一頓,慢慢擡頭,朝葉平巒露出那張被假面所覆的臉。
“回父親的話。”
他用沙啞的嗓子慢悠悠地道:“确如管事所言,我想在府裡走走,便來了此處。正好遇上外頭不三不四的人來找茬,這才出手攔一攔。”
葉平巒靜靜地看了他一眼,語氣淡淡。
“這女子又是怎麼回事?”
葉小公子遲疑片刻,剛要回話,跪在地上的雀兒不知從哪兒來的膽子,竟然在涼州府最有權勢的人面前,竟然抖着嗓子開了口。
“節、節使大人……雀、雀兒不是不三不四的人,葉小公子救了雀兒,雀兒想給公子報恩。”
她又朝葉平巒磕頭,額頭砸在地上的聲響,聽起來一點兒都沒偷懶省力。
“報恩?”
葉平巒轉回視線,示意要一個解釋。
輪椅上的人不明顯地歎了口氣,将數月前的事情簡短地向葉平巒講了一遍,末了,道:“所以我想,給這位姑娘一筆錢,放她出府。”
說完,他回望葉平巒,頓了頓,好似有幾分僵硬地道:“父親以為如何呢?”
葉平巒卻沒有看他,而是朝管事示意了一下,後者連忙上前把雀兒扶起來。
“人是你救的,是你治的,也是你接進府的,自然歸你管。她孤家寡人一個,就這麼把人放出去,若是再遇上方才那樣來鬧事的,有什麼三長兩短,你豈不是白活一場?”
他看了雀兒已經磕紅的額頭一眼,淡淡道,“她想報恩,如她所願便是。多一張嘴的事,府裡也不是養不起。”
他舉步朝來時的路走去,轉身前,道了句:“留下吧。”
也不知是跟誰說的。
雀兒臉上淚痕未幹,卻已壓抑不住,歡天喜地地笑了起來。
“多謝節使大人!多謝葉小公子!”
說罷,又要跪下,卻叫輪椅上的人伸手攔住了。
“罷了,既然父親發話,我照做便是。”
輪椅上的葉小公子默默地望着葉平巒遠去的身影,少頃,重又看向雀兒,眸中流露出溫和的笑意。
“此前是我思慮不周了。你出府後,确實難免有不便之處,不如留在府中方便我照管。不如,如府中管事一般,簽個活契,吃住在府中,工錢照給。來人。”
他喚來管事。
“帶這位……”他頓了頓,似乎是在回想眼前人的名字,“啊,這位雀兒姑娘,去後院耳房找個清靜住處。”
又示意管事低頭,附在他耳邊低聲道:“安排輕省些的活計,莫怠慢了。”
管事連忙點頭,朝雀兒拱拱手。“雀兒姑娘,跟我走吧。”
葉小公子自己推着輪椅轉了身,向前院而去。
雀兒跟在管事身後,一步三回頭,戀戀不舍地把葉小公子的背影望了又望,這才走了。
與前院相連的回廊處,一早離開的葉平巒等在這裡。
左右無人,輪椅上的假面郎君還是朝他喚了聲:“父親。”
葉平巒點點頭。
他移步,走到輪椅的背後,親自動手推了起來。離吉時還有半個時辰,兩人都不着急,在小徑上慢慢而行。
少頃,輪椅上的人先出聲。
“父親為何多事?”
不似方才在衆人面前那般溫和可親,此刻無論是他的語氣還是眼神,都帶着一種疏冷的意味。
“那少女原本就隻是随手所救,既不圖報,也無利益牽扯。如今幾個月過去,她能走能跪,眼見是大好了,放出府去,既全了救人之舉,也是人之常情。更何況她雖以孤兒之身被雜耍班子的班主買走,卻并非真正的孤家寡人。你沒瞧見方才那少年幾乎要為她拼命的樣子嗎?隻怕是私下定了終身,要帶回去做媳婦的。強留她在府中,隻怕還壞了人家的好事。更何況,我也不是什麼閑人,沒得分神去照管她,還不是任她在府裡自生自滅。”
他越說神态越冷,已沒有半分傳聞中的仁慈模樣了。
這是因為,輪椅上的人并非衆人所以為的涼州少主葉春深,而是以人皮面具和玄鐵假面做了雙重遮掩,并且花了三個月來學習葉春深言行舉止的冒牌貨,馮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