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大雪紛飛,枝頭的月亮落了。
隻剩下朱門廊檐前高挂的燈籠露出豔豔的紅,在簌簌的大雪中,搖搖晃晃着一點溫暖的色調,映上層層柔軟的雪,也映照入熱鬧繁華的皇宮之中。
永昌三年初春,楚國西陲的戰争大獲全勝,雲蘭國投降。
皇帝龍心大悅,下令禮部隆重舉辦宴會,迎接邊疆功臣的歸來。
宮宴之上,大臣已經落座,絲竹曲樂伴奏,大臣談笑之間,話題逃不開那位太子。
那位與上貢的金銀珠寶一同送來的,那位曾經驚才絕豔,名動四國的雲蘭國太子。
無人能忍住不瞧他一眼。
身為一國太子,此刻卻隻能坐在敵國宴席末處,一張明月般的臉龐,一頭墨發白玉而冠,眉如濃墨流暢一筆,眼窩迷人而深邃,長長的睫毛半掩翠玉般清透的眼眸,幹淨直挺的玉鼻下,薄唇失卻幾分顔色,有點蒼白。
像谪仙一般有着遊離的清冷氣質。
但此刻褪去太子這名号的威嚴,名義上是來自遠方的貴客,實際大家心裡都清楚不過是質子,戰敗的雲蘭國送上來的誠意,不過這雲蘭國也是真舍得下血本。
要知道雲蘭國太子這稱号也隻不過是錦上添花,真正讓他出名的是曾經以三千兵馬奇襲兆國三萬兵将駐守的邊疆,等援兵到來後最後一路收割兆國八城,到現在,那八城還沒回到兆國手裡呢。
看過他臉的敵将,曾經是一個也沒留下。
所以得了個惡名遠播的稱号——無面将軍,見面即死期。
要不說雲蘭國皇帝短視,自己的兒子還顧忌,不然有這種人才,怎麼淪落到這種割地上貢的境地。
人心浮動,倒是想探探,但是槍打出頭鳥,于是一時還無人出手。
而得了示意的青衣官員仗着他們落席此處,人少而光暗,人欺身過去,一個看似友好的笑容浮于表面:“有幸識得明雪殿下,來我楚國,我敬你一杯。”
蒼明雪的眼眸如琉璃一般,擡眼望過去,好像燭火明耀的宴會,在他眼眸裡也飄渺如夢了。
明明已經淪落到這種境地,卻仿佛什麼都不能動搖他的情緒。
他連眼皮都未動分毫,隻是仍把玩着茶杯,翠綠的瓷杯,在他骨節分明的手中,慢慢地轉悠。
近距離看着他的官員莫名添了幾分緊張,咽了咽口水,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感覺腦後有幾分寒意。
可平時他在這朝堂上就是伏低做小的存在,憑什麼一個别國戰敗送來的質子也能在他面前這麼威風。
“你還真以為自己還是高高在上的太子?”
青衣官員将酒杯重重地放在他的木桌之上,酒液滾落灑在雪袍一角。
“不過一個國破家亡的質子,這杯酒,你也不配喝。”他端着酒壺,擡手——
蒼明雪眼裡的冷色一閃而過。
一隻細緻雕刻的銅簪,擦着他的手狠狠地釘在了木桌上,發出嗡嗡的聲響——
少女聲音甜絲絲的,卻帶着天然的殘忍:“有些東西不能碰,知道嗎?”
與此同時,一聲通報才響起:“永玉公主到——”
躲簪子收手,吓得反被酒液灑了滿頭的青衣官員,忙跪下來:“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惹到了這個小惡魔,他這條小命可不保了。
而被稱作‘東西’的蒼明雪,并沒有露出情緒的波動。
青衣官員哭得真心實意,少女卻連眼神都沒分給他,說完那句話,沒有停留片刻,層層疊疊的裙尾迤逦而去。
落于皇帝座位身側之後,甯枝月悠悠地吃過旁邊的宮女遞上來的水果。
至于酒,她微微皺了一下眉,手一錯,一杯酒就落入了果盤之中,浪蕩人設這種東西,表面上維持住就好了,她是還債,不是掙錢,不用那麼專業。
而後皇上落席,跪拜之後,照例是一段告慰邊疆将士的話語,今日的晚宴才正式開始。
她擡頭遠遠望了一眼落座于末尾的太子殿下,卻好似正對上對方的遙遙望過來的眼神。
應該是錯覺吧,畢竟剛剛才在對方維護了一下人設。
首因效應,必須要在剛剛見面就給人樹立典型殘忍性格。
劇情點還在走。
她側頭看上方威嚴的皇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在樂曲的間隙之間傳遍整個大殿,聲調是與平日相近的輕浮不着調:“皇兄,聽說雲蘭國人善琴,今日大戰得勝,何不讓雲蘭國太子獻曲?”
讓一國太子如伶人一般彈琴奏樂,還是在敵國慶祝戰勝的宴會上,這實在是太明目張膽的羞辱。
遠處男人的影子一頓。
連皇帝都笑看着自己這個不成調的皇妹,也不知将她養的這番沒腦子的驕縱,是好還是不好。
卻聽少女繼續說道:“還是說,他連彈琴都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