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月餘後。
鹿家小院裡,東屋一盞油燈下,鹿飲溪正翻看那本不知已看了多少遍的書,幾乎将每一處的注釋,都刻進了腦子裡。
若哪日有幸能見到留下注釋的那人,她一定要好好感謝他,對方算得上是她半個師傅呢!
夜已深,此時剛到三月底,天氣依舊很涼。
兩月前,她去靈台宮,想要探望關月月,卻被拒之門外,還警告她,非靈台宮學子不容許入内。
不過,明天就是靈台宮報到的日子,她可以見到自己的朋友了。
鹿飲溪放下書,打個哈欠,剛要吹熄蠟燭,就聽她娘在外面敲門,“小溪,你睡了嗎?我給你熬了魚湯,喝一點再睡吧。”
鹿飲溪連忙應一聲,起身去開門。
自從那日從刑司回來,出乎意料的是,她爹既沒有打她,也沒有罵她,反而和善許多,連說話語氣都變得小心翼翼,還将東屋留給她住。
鹿鳴也不對她大呼小叫了,每次都躲着她。
她娘那天埋怨了她幾句,說什麼“你考上了靈台宮,這是天大的好事,你這丫頭,怎麼還瞞着我們呢!”
“娘平日裡是偏疼你弟弟些,但你也是我十月懷胎、身上掉下來的肉啊!你總不能因為這些,就嫉恨爹娘,再怎麼着,都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連着筋呢!”
之後,便是難得的一家和睦。
她娘還每晚給她熬湯喝,說現在家裡不像從前那般拮據了,這都多虧了鹿飲溪,希望她能好好補一補身子,去靈台宮好好表現,給鹿家争光。
“娘,這麼晚還沒睡?”鹿飲溪接過魚湯,“也不用每天都熬,我最近都胖了。”
她娘擡手摸了摸她的小臉,“胖什麼胖,瘦得跟芝麻杆似的。快趁熱喝了吧。”
鹿飲溪甜甜一笑,捧起碗大口喝湯。
她喜歡吃魚,但鹿鳴讨厭魚腥味,從前家中飯桌上從沒出現過魚。其實鹿飲溪釣魚技術很不錯呢!卻隻能把釣上來的魚拿去街上賣掉,從不敢在家中做。
不過,那些都過去了。
如今她馬上就要成為靈台宮學子,爹娘對她刮目相看,一切都變得美好起來。
鹿飲溪喝完湯,她娘接過碗,心疼地看着她,“快睡吧,别熬壞眼睛。”
“嗯!”鹿飲溪點點頭,躺倒床上去,“娘,明天我就要去靈台宮了,我不在家,你好好照顧自己,别總是不舍得吃穿。”
她娘來到床邊,給她蓋上被褥,柔聲道:“小溪,娘待你不好,你恨不恨娘?”
鹿飲溪瞧着她娘幹枯的皮膚,曾經,她娘也是個鄉裡鄉親都誇贊的水靈靈的大美人,如今,卻被生活锉磨成一個滄桑村婦。
“我從沒恨過你,娘。”
鹿飲溪說完這句話,便困意襲來,沉入夢鄉。
————
光明道有一種術法,名為“喚起鈴”,将這個術法施于随身之物上,可定時喚起主人,以免錯過重要的事。
靈台宮報到這麼重要的事,鹿飲溪早已期盼許久,當然不容錯過,早早就将行禮備好,還特意在女王珠上加三道喚起鈴,在卯初、卯正、辰初時提醒自己。
女王珠一下一下地敲着她的胸口,敲得越來越急,鹿飲溪卻一直沒醒。
女王珠裡那隻小紅魚急得在裡頭團團轉。
“小溪!小溪!快醒醒!”
是誰在叫她?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
鹿飲溪頭腦昏沉,潛意識裡知道有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她該醒了。可四肢卻又僵又木,根本不停自己使喚,就像被夢魇住一般,怎麼都睜不開眼。
吱呀一聲,門開了。
有人進來了,是她娘。她娘在埙墟時有一次爬山摘野菜不小心摔傷了左腿,走路一邊輕一邊重,鹿飲溪閉着眼就能認出她的腳步聲。
娘,快把我叫醒!我還要去靈台宮報到呢!鹿飲溪在心底呼喊。
可她娘進來後,又陸續進來好幾個人。
“把她捆住,帶走!”一個熟悉的少女聲音道,“動作麻利點,别把人弄醒了!”
是姜沫兒!
她怎麼來了?
“喏!這是買你女兒的錢!足足一百兩黃金呢!恐怕就連聞家買侍女,都不會出這麼高的價錢!”姜沫兒道,“快在賣身契上畫押吧!”
賣身契?她娘要賣了她?
不,不可能!
她娘明明最近對她可好了。
一定是她還在做夢吧。
“這位貴小姐,您之前不是說,小溪是您買回去給大戶人家做媳婦的……”鹿飲溪她娘聲音顫抖,聽起來十分慌張無措。
姜沫兒鄙夷地笑一聲,“是買回去做媳婦沒錯,今天就要成親,千萬不能誤了吉時。你女兒從此就要富貴了,還不快畫押!”
“不知是哪位大戶人家……”。
“之前說好的,人家雖看上你們女兒,但嫌棄你們窮酸,要一口價買斷,以後便斷絕來往,你們不許打聽,以後就當沒有這個女兒。怎麼?你想反悔?現在後悔的話,還來得及,隻不過,就沒人帶你的寶貝兒子去靈台宮了。”
“沒,沒……”鹿飲溪她娘連忙道,“鹿鳴已準備好了,這就跟你去靈台宮。”
姜沫兒冷哼一聲,“那便廢話少說,耽誤了吉時,惹人家生氣,将你女兒退回來,别說你兒子去靈台宮,隻怕你全家都會大禍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