鑲嵌着落地鏡的牆順着軌道輕而易舉地被推開,露出浴室外連接着的卧室。
King size的大床上随意地扔着一隻mp4,正外放着聖桑的《天鵝》。
這是他曾經住過十五年的地方。
鏡子裡的是他十五歲之前的模樣。
郁酌拿起擺放在桌子上的日曆,7月的前七天被人細緻地用柴犬貼紙做了标記,表示那一天已經過去了,8号這一天被特意圈了出來。但日曆擡頭不是2022年,而是2014年。
他狠狠地擰了一把自己大腿,淚水生理性地湧上眼眶。
不是做夢,也不是吃了什麼違禁藥品而産生的幻覺。
是時間開的一個玩笑。
二十二歲的郁酌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回到了2014年7月8日。
這一天他剛剛十五歲,即使因為1月的意外骨折不得不請假休息,導緻他已經有一百多天沒有上冰,但此時他既沒有因為那個人渣退役,他的媽媽郁晴雪也還沒有自殺。
他回到了什麼都還沒來得及失去的這一天。
現在是晚上九點,再有半個小時,他媽媽想方設法求助的警察就會上門。
他清清楚楚地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前世的這個時候,他因為受不了媽媽吃着吃着晚飯忽然摔盤子的壓抑氣氛而躲回卧室,泡在浴池裡獨自傷心,最後竟然不知不覺睡在冷透了的水裡。
他當晚就發起了高燒,再醒來的時候隻聽說媽媽胡亂報警,那個男人作為限制行為能力人的監護人隻是被教育了一番,并保證會看好郁晴雪,不會再發生類似的事情。
當時他也以為是媽媽精神上的病情又嚴重了,可直到後來,他終于明白那是媽媽受不了家暴和非法囚禁,唯一一次成功聯系上外界尋求幫助時,一切已經太遲了。
他有幸得到了一次機會。
這一次什麼都還沒發生,一切還來得及。
“咚咚咚咚——”
溫柔和緩的《天鵝》已經到了尾聲,mp4裡的樂聲驟然一轉,《命運交響曲》前四個威嚴的音符在弦樂和單簧管的齊奏中急促叩響,冷酷而又陰暗。
郁酌一把按下停止鍵。
樂聲戛然而止在下一個音節開始前。
他擦幹身體,整整齊齊地穿上襯衫和長褲,手搭上卧室的門。
然而這一按卻沒有按開。
有人從外面把門鎖上了。
郁酌冷冷地扯了扯嘴角。
看來那天晚上就算他既沒有睡着也沒有發燒,還是不可能出去。
那個男人不允許任何人破壞他的計劃。
他試探着敲了敲門,聲音悶悶的。
他知道一定是他房門外的隔音闆被放了下來,乍一看與走廊渾然一體,讓這個房間可以完美藏匿在幽深的豪宅裡。
他家的裝修是那個男人主持的,都是這種風格,就像是浴室的門一樣,隐秘得微妙。
微妙得什麼東西都好像能掩藏過去,無論是見得了光的,還是見不了光的。
打不開門,門裡的聲音也傳不出去,郁酌眼神微沉,側着耳朵貼在門上聽了片刻,一絲帶着嘲諷的笑意終于浮現在他重生回來後就沒有絲毫笑容的臉上。
不知道是哪家混不吝的少爺,居然在這一片禁鳴區鳴笛,他還能隐隐約約聽見汽車瘋狂按喇叭的聲音。
郁酌食指輕輕地摩擦着自己的下唇,回憶片刻,接着打開書包,拿出一把唢呐。
他樂感極佳,對樂器上手也快,即使是從來沒學過的唢呐,一節音樂課之後比較簡單的曲子也能吹了。
這把唢呐不知道被哪一個好同學塞進他書包裡的,大紅大綠地系了滿身的絹花,活像是嘴角翹着一顆痣的花綠媒婆。
随着他拿起唢呐,一張小紙片飄了下來。
郁酌不用撿起來也知道上面寫了些什麼髒話。
十五歲的他被氣哭了,二十二歲的他卻微微挑起眉尖,無所謂地踩過紙片,坐到靠門的豆袋裡,撫摸着木質管身,贊歎一句:“好兄弟。”
唢呐在他手上轉了一圈,光從锃亮的器身上一閃而過。
他已經找到辦法,心裡也輕快了一些,散漫随意地半靠在豆袋上,翹起二郎腿,哼着小曲兒,慢悠悠地按摩自己的太陽穴,緩解自醒來就一脹一脹的頭疼。
這個姿勢是十五歲的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的。
半個小時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郁酌很快就隐隐約約聽到警鈴的聲音。
他嘴裡的小曲兒不斷,微閉雙眼計算着時間,接着直起身體,深吸一口氣,把吹孔湊到嘴唇下面,徐徐地吹出了第一個音。
清脆響亮的聲音瞬間沖破沉悶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