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攬着郁晴雪的肩膀想回去,然而衣角卻傳來一點拉力。
他略微低頭,見郁晴雪戀戀不舍地看幾眼娃娃,又看幾眼自己。
他福至心靈,哭笑不得:“媽,你不會是想讓我上去吧?”
郁晴雪點點頭,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雖然沒出聲,但整個人的神情就是在問他行麼。
郁酌看向台上的鋼琴,神色怔愣。
他小時候的确是跟随名家學過鋼琴,而且得過很多獎,但算上上一世,他已經七年沒有碰過鋼琴了。
他曾經也想再彈一彈,但眼前總浮現出郁晴雪在鋼琴旁自殺的場景。
她臉色不像平常那樣紅潤,青得吓人,血從她手腕裡流出來,到處都是,她的裙子上、木質的地闆上、鋼琴光滑的黑白鍵上……
有的已經幹涸了,有的還沒有。
每當他着指尖觸碰到琴鍵,血液粘着在手上的幹澀、凝滞讓他止不住地發抖。
從此再也不敢觸碰。
他……
溫軟的手指輕輕抹掉他額頭上的冷汗,郁晴雪不知道他怎麼這麼大反應,隻顧着心疼說:“你不想去,媽媽就不要了,好不好?”
郁酌忽然伸手,把她緊緊抱在懷裡。
她還拿着百合,發間清甜的花香混合着百合的香氣鑽入他的鼻腔。
郁酌狠狠地閉上眼睛,把即将湧出的眼淚逼了回去。
她是暖的。
她還活着。
一切已經不一樣了。
她已經錯過那麼多東西,他不希望她再有什麼遺憾。
隻要她想,隻要他能。
郁酌睜開眼,把郁晴雪放開,語調輕快地說:“沒有,我沒有不想去。”
“诶……”
郁晴雪還想說點什麼,但郁酌握住她的手,輕輕放在心口上:“沒事的,等等我。”
郁晴雪愣了一下,一把抱住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兒子,也不顧周圍有那麼多雙眼看,像小時候每一次比賽之前那樣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嗯,不怕,媽媽相信你。”
郁酌走上台,端坐在鋼琴前,手輕輕地搭在琴鍵上。
那對情侶中的女孩眼前一亮。
台上的少年雖然不像專業組的選手那樣穿着小西裝,但坐如青松,手臂到手指形成一道流暢的線條,很是養眼。
她戳了戳男孩:“你看,他姿勢看起來還挺專業的。”
男孩不屑地說:“看起來專業,彈起來就不一定了,你不要光看臉嘛。”
女孩狠狠掐了男孩一下。
郁酌看着規定曲目,翻到其中一頁,輕輕地按下幾個音。
路過的孩子頓時停下腳步。
“媽媽,上面的哥哥在彈《小星星》诶!”
男孩挑挑眉說:“莫紮特的《小星星變奏曲》麼?前面好彈,後面的變奏和裝飾音可就很難了,而且對感情的把握也不容易,這首他還真不一定能彈好。”
男孩話音還沒落,郁酌的琴聲就已經有些凝滞了。
他得意地說:“你看,我說他不行吧,這麼輕快的曲子,他彈得太沉重了。”
女孩又狠狠掐了他一下。
郁酌對台下發生的一切渾然不知,他呼吸變得沉重,眼前的琴鍵上仿佛又鋪滿大片大片的血,紅得刺眼。
郁酌眼睛狠狠閉上,他告訴自己這些都是幻覺。
但血還是在他眼前,它們扭曲着,撕扯着,像沼澤裡的污泥一樣黏附在他的手指上。
琴聲仿佛響起了,但卻像是隔了一層厚厚的海水,郁酌隻能聽見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和劇烈的心跳聲。
窒息感如影随形,他的指尖又開始發抖了。
對不起,媽媽,我可能……還是做不到。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就在這時,一道清澈的聲音穿透層層海水,像一隻溫柔又有力的手,一把把他拉出沉悶的海底。
空氣驟然襲來,他猛地睜開眼睛向台下看去,郁晴雪正站在離他最近的地方,随着他手下的鋼琴聲唱着《小星星》。
停下腳步的孩子眼睛一亮,也笑着跑到郁晴雪旁邊,用稚嫩的童聲一起唱起來。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郁晴雪溫柔的眼睛注視着他,他心頭的那根弦忽然一松。
是啊,媽媽還活着。
她沒有因為渣男放棄生命。
她現在很快樂。
她像小時候每一次哄他入睡一樣,在輕柔地唱着《小星星》。
郁酌舒了口氣,琴聲重歸輕快。
即使他上一世很久沒彈,可這一世的身體還有肌肉記憶,他左手開始快速演奏,右手彈着主旋律,彈至中途兩手旋律交替,兩次轉調,最後以大跨度的漸強,結束全曲。
好幾百人的這一層,在琴聲落下的那一刻竟然悄無聲息。
直到小孩子感歎“哇!哥哥好厲害!”,全場的掌聲才如雷般響起來。
情侶中的男孩有些恍惚。
他也會彈這首曲子,可那時他的老師總是說他彈得差點味道,他還一直不服,這時候他終于知道差了什麼了。
是最投入的感情。
台上的這個少年,雖然在中途有那麼一小段顯得有點沉重,甚至差點想要放棄,雖然也有錯音,可是他在他的琴聲裡聽到了一種力量。
那是想要安慰、想要保護某個極為重要的人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