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斯騰是花樣滑冰比賽服裝的别稱,取了英文custom的音,在花滑這種兼具技術性和藝術性的比賽中,适合音樂的考斯騰也是影響分數的元素之一。
季明光耷拉着眼皮說:“說了,手傷了,幹不了。”
郁酌向下一瞥他的手,但笑不語。
季明光是個相當有自我意識的設計師,從小不愛學習,為人桀骜不馴,小學到高中都是校霸一樣的人物,即使後來出國學了設計也沒什麼大的成就。
他自己倒是毫不在意,本着對滑冰的喜愛,回國開了間工作室專門設計制作考斯騰,雖然現在剛剛起步還沒名氣,但在上一世郁酌滑進冬奧時,他的工作室已經是花滑圈子裡最有名的了,國内外的預約能排到三年後,屬于一件難求的級别。
這一世雖然對方的工作室才剛開起來不久,但郁酌在決定滑《天鵝》的時候就想好要找他了。
畢竟當年他還沒滑出什麼名堂的時候也是連夜排隊、求而不得的人之一。
不過不知道郁家是怎麼得罪過他了,郁酌第一次聯系他時,對方一聽見自己姓郁立刻變了臉色,問清楚他真是郁家人之後二話不說直接拒絕,還相當沒有誠意地晃了晃剛剛被紙割傷的手說自己重傷根本做不了,接着毫不留情地把他轟出門外。
之後他每一次去找他都隻吃到了閉門羹,所以了解到季明光要參加這次家門口的畫展,就算米祁不給他放假,他也打算請半天假親自來堵他。
隻要能見到季明光的面,郁酌就有信心說服他。
季明光不耐煩地擺擺手:“小朋友,别說你這是第七次找我,就算是第一百次,我還是那個回答——我就算從這裡跳下去,這輩子都不做這一行了,也不會給郁家的任、何、人,設計任、何一款衣服。你聽懂了麼?”
“嗯,聽懂了。”郁酌點點頭,“那你可不可以幫我設計兩套考斯騰?”
“……啊!你好煩啊!根本就沒聽懂嘛!你信不信我揍你啊?”季明光抓狂道,“真是的,你們家有錢有勢,什麼大設計師請不起,為什麼非得揪着我這個什麼名氣都沒有的人不放啊?”
郁酌斬釘截鐵:“因為我懂你,你需要我啊。”
季明光目瞪口呆,沒想到對方竟然這麼厚顔無恥,居然什麼服軟啊、勸誡啊都統統跳過,居然這麼大言不慚、理所應當。
震驚之後,他咬牙切齒:“我靠!你憑什麼這麼說啊?”
搞得他好像很廉價一樣。
郁酌慢條斯理地說:“我懂你的藝術設計,懂你的藝術理念,懂你的藝術思想,所以我說我懂你,你也需要我嘛。”
“你懂?那你說說我這幅畫吧,我倒要看看你是真的懂還是不懂裝懂。”季明光不屑地哼笑一聲,“小孩,為了達成目的說謊話可是要挨大哥哥一頓毒打的。”
即使郁酌知道他的作畫手法,他也不覺得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子能看懂他畫的意思。
特别是這種一看就沒被社會狠狠摩擦過的富家小孩。
“好呀。”郁酌一口答應。
季明光仗着自己一米七五的身高居高臨下地看着還沒到發育期的郁酌:“行,你盡管說,不過我是絕對不會被你說動的。”
畢竟他是一個記仇的人。
他永遠忘不了自己第一次回國,滿心歡喜地帶着用了整整一個月精心設計的畫參加郁氏集團出資資助的畫展時,對方看上去人模狗樣地稱贊他的畫,結束之後立刻讓秘書單單把他的畫挑出去扔掉,因為“根本看不懂”“毫無藝術價值”。
要不是同伴攔着,他當時差點沒跳出廁所把對方暴打一頓。
郁酌對這一番恩怨絲毫不知,他仰着頭端詳着畫,那黑色的顔料潑得随意,像是黏稠的沼澤一樣,讓人看着就喘不過氣來。
他沉吟片刻,開口道:“這幅畫的色調是全黑的,看上去很絕望。”
季明光嗤笑一聲。
“看見這幅畫的第一眼,我在思考,或者說每個人都忍不住思考同樣的一個問題——我為什麼要這麼累地活着?憑什麼我要背負着這麼沉重的壓力?甚至被它壓得粉身碎骨、血肉模糊?”
母親内心一動,忍不住随着他的講解而擡頭注視着這幅畫。
畫裡原本混亂的顔色就像突然化為一個無形的巨手一樣扼住了她的喉嚨,讓她忍不住想起自己作為一個痛失愛人的單親媽媽當初在獨自進産房前扭頭看到的天空——那麼扭曲、深沉、令人作嘔。
像是一雙雙曾經注視着她的眼睛,衆口一聲地責問她為什麼不放棄這個孩子,是不是給人當了小三才在生産的時候沒有人陪。
她也努力過,解釋過,可有什麼用呢?沒有任何一個人願意聽她的解釋——人們都隻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都隻八卦自己覺得勁爆的,至于平淡的真相,他們并不關心。
郁酌的聲音毫無波瀾,但聽到的人卻覺得下面是努力壓抑着的洶湧暗波:“就像是在生活壓力下的普通人的生活,純黑的看不到一點點希望,日複一日地做同樣的事情,被挑刺,找不到繼續的意義。”
“我過去所有的努力隻是要換來一個一眼看不見希望的未來麼?”
母親的手劇烈地發起抖來。
季明光卻“哈”了一聲,興緻缺缺地垂下眼睛,開始認真數地闆磚的塊數。
他還以為這小孩有什麼石破天驚的見解呢,原來也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