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寂靜。
和善的帝王并不動怒,隻是含笑掃視着底下的宗親。被他看到的人都情不自禁垂下了頭。
終于有人頂不住壓力,站起來小心翼翼問道:“敢問陛下……打算頒賜什麼封号給兩位皇子呢?”
皇帝微笑着道:“老四去了河東,兩京是從來不輕封的,朕看蜀地很好,物産豐饒,就封承煥為蜀王,節度劍南罷。”
蜀地好是好,卻不聞“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這輩子想回來一趟大興,隻怕是難上加難了。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況且蜀地也的确比山海關一帶富足舒服得多了,楚承煥隻能含着熱淚,做出一副喜不自勝的樣子,叩頭道:“兒臣謝父皇隆恩!”
皇帝擡擡手,示意他回去坐着,目光又轉向楚鳳歌。
蘇遐州在一旁看着,不由得也微微緊張起來,但不知為何,他其實笃定,皇帝給楚鳳歌的,一定會比給楚承煥的好千倍萬倍。
隻是好千倍,還是好萬倍的問題,而已。
皇帝依舊還是微笑着,看不出任何情緒,道:“小六嘛,一向是嬌生慣養的,大邺的皇子可不興這樣。”
蘇遐州心下一跳,去看楚鳳歌,就見他安之若素,連眉毛都沒動一根,又放下心來,暗罵自己瞎操心——楚鳳歌有了封地,支藩就是早晚的事。
這不就是他夢寐以求的事麼。
就聽陛下繼續道:“就封為楚王,節度朔方,好好為大邺鎮守邊境罷。”
此話一出,滿堂嘩然!
連蘇遐州也禁不住腦袋“嗡”的一聲,跪直了身子,瞪圓了眼睛,看向中間那一對父子!
連他一個久居深宮的内宦都聽出來了,陛下何止是要給楚鳳歌榮華富貴,更是要給他和太子一争的實力啊!
其一,封号以國姓,這等榮寵,大邺開國以來,未嘗有之!其二,朔方雖說緊鄰漠南突厥,從來不太平,但正是因為戰事頻發,此地的藩王是有兵權的!
而且不是那些雜牌屯田軍,而是大邺最為精銳、騎兵數量最多的朔方軍!
捏住了朔方軍,可以說就是掌握了大邺半壁江山!
皇帝這是一手進可攻、退可守的硬棋!從楚王進封太子,可以說是順理成章,就算不成,哪怕陛下百年之後,楚鳳歌手裡握着重兵,就算是新皇,也絕不敢輕動。
昭昭恩寵,盡含在輕描淡寫的幾句話裡!
宗親們哪還有聽不出來的,一個二個都不敢吱聲了。
太子呆坐良久,終于忍不住,起身快步走到大殿中間,“撲通”一聲,直挺挺地跪倒在地,望着上面一身衮服的父皇,不忿道:“父皇!你——一定要這樣對兒臣麼?”
他雙眼血紅,下一秒就要流下血淚,指着楚鳳歌道;“給他楚王、給他朔方軍,您到底把兒子當成什麼!”
皇帝臉上那一點溫和的笑意消失無蹤,隻剩下深深的猜忌和嫌惡,他斥道:“你也知道你還是朕的兒子、臣子?鳳歌是你親弟弟?”
“太子好大的威權啊!怎麼,連朕賞你弟弟一點東西,都要看你的臉色,聽你的号令了麼?”
這哪是一點東西啊,這是把半個大邺都給了楚鳳歌了!
就算以後太子即位,也要受楚鳳歌轄制!
然膽敢在景和帝不虞時當面捋虎須的宗室大概還沒出生,一座燈火輝煌的大殿,安靜得像墳場。
寂靜也是一種巨大的壓力。
太子咬着牙,熱淚自眼眶滾出來,但他的父皇鐵了心,不看他。
僵持片刻,他隻能強迫自己彎下鋼闆鑄成的腰,額頭狠狠撞在厚厚的絨毯上,一字一頓道:“兒臣,不敢!”
楚鳳歌一直輕松地欣賞着太子的狼狽,此時終于随着他一起叩拜下去,道:“阿耶恩寵,兒臣原不應辭,隻是太子哥哥……
“兒臣請父皇收回成命,給我換一處封地吧。”
皇帝見他微垂眼睫,一副委曲求全的樣子,老懷大慰,親自走下來,拉了楚鳳歌一把,不要他跪着,道:“這事是你太子哥哥不懂事,再說,朕金口玉言說出來的話,怎能再收回去?”
楚鳳歌順勢站起來,蘇遐州居然看到他眼中含着欣喜的淚光,道:“多謝阿耶,既然今日三喜臨門,又是除夕家宴,阿耶可否不要再責怪太子哥哥了?
太子哥哥,也隻是嫉妒兒臣得您寵愛而已,咱們一家人高高興興過年,好麼?”
皇帝本也不想大年下發脾氣,鬧得難堪,順勢道:“你啊,就吃虧在隻會退讓。”
他軟了口氣,道;“承祉,你也起來吧,大年下的,别尋不痛快。”
太子一寸一寸站起身,眼眶通紅,腮邊筋肉條條繃緊,看起來已經恨不得将楚鳳歌撕吃了,可楚鳳歌還偏偏回頭,勾起一個挑釁的微笑。
轉回頭,卻又是那個濡慕情深的好兒子,好弟弟。
蘇遐州在一旁,被楚鳳歌在他父皇面前的茶藝表演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