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全然沒注意到兩個兒子之間的暗流洶湧。
他拍了拍楚鳳歌的手,又道:“這些日子太冷,過些天,阿耶帶你,哦,還有老五,去玉華宮再辦冊封儀式,你們也松快些。”
玉華宮是皇室專用的行宮,雪景極佳,開春後的春獵,多半也是在此地舉行。
既然是獵宮,規矩自然不如大興城森嚴,楚鳳歌他們接受冊封,也就不必勞動一整天。
皇帝此舉,實在是個體貼的安排。
楚鳳歌笑眯眯道:“兒臣都聽阿耶的。”
在一片無人反對的噤若寒蟬中,封地的事就這麼定了下來。
兩人歸座,楚鳳歌唇角微翹,又自斟一杯,笑嘻嘻對新晉蜀王楚承煥道:“五哥,恭喜啊。”
楚承煥方才看得眼都直了——太子都要吃楚鳳歌的啞巴虧,他一個不受寵的皇子哪敢在皇帝面前直撄他鋒芒?
卻又拉不下臉示弱,隻好哆嗦着嘴唇,欲言又止,和楚鳳歌碰了杯,仰頭喝了。
那邊太子陰沉着臉,幾乎可以說是怨毒的目光紮向楚鳳歌。
楚鳳歌見狀,微微挑眉勾唇,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偏不喝自己敬的酒,帶着挑釁往桌上一頓。
“咚”的一聲。
而後,像是看不見灰敗的蜀王和怨恨的太子,他回頭對蘇遐州笑嘻嘻地抱怨道:“好戲都演完了,剩下全是無聊。”
說完這句,他明目張膽地靠過來,湊到蘇遐州耳邊跟他咬耳朵道:“先生,陪我出去轉轉吧。”
這次,楚承煥連個屁都沒敢放。
蘇遐州僵成一塊木頭,機械點頭,起身。
才見楚鳳歌依舊抱膝坐在地上,笑嘻嘻朝他伸出手。
見蘇遐州發愣,他撒嬌道:“方才腿跪麻了,起不來。”
我的大哥,你才在地上跪了多一會兒啊,沾了沾地吧怕不是!
“……”蘇遐州伸手握住楚鳳歌的,微一用力,楚鳳歌順着勁,直挺挺從地上站起來,還晃了三晃。
他抖了抖袍子,看也不看其餘兄弟一眼,帶着蘇遐州施施然出了殿門。
麟德殿平時便是做遊玩宴飲之用,因此殿外小路蜿蜒,假山林立,春夏之際,花樹豐茂,就算在寒冬,也有疏疏落落的梅樹傲然綻放,行走其中,繁枝遮掩,難尋人迹。
蘇遐州跟在楚鳳歌身後東遊西逛,聽他輕笑一聲,道:“盼了這麼久,果然痛快。”
蘇遐州不置一詞。
楚鳳歌回過頭來,問他道:“先生,你不為我高興麼?”
蘇遐州左思右想,還是勸道:“依臣之見,殿下還是别和太子鬧得太僵為好……”
否則皇帝活着還好說,若是有朝一日新皇登基,楚鳳歌就成了眼中釘肉中刺,不死也得脫層皮。
楚鳳歌被他潑了冷水,有點不高興地回過頭,道:“陛下非要賞給我的,難道我還能拒絕麼?”
蘇遐州道:“陛下最寵愛殿下,若是殿下要換個封地封号,想來陛下也不是不肯的。”
這句話卻不知捅了什麼馬蜂窩,楚鳳歌身形一頓,猝然回眸,盯着他道:“寵愛我?”
蘇遐州被他雪亮的目光一逼,倒退一步,心裡納悶:難道不是???這還不夠寵愛?!
大概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楚鳳歌移開了目光,帶着十分自嘲嗤笑一聲,道:“對,是寵愛我,阖宮上下,誰不知道我得我那好阿耶的喜歡?”
他似乎還有很多話,就要從口中噴薄而出,卻又被他硬生生關在了齒後,帶着一絲狼狽,恨恨地别開頭。
蘇遐州好歹也是跟朝中重臣厮混到大的,此時便敏銳地從他的隻言片語中捕捉到一絲刀鋒般的恨意。
恨意?恨那個巴不得把太子位塞到他懷裡的陛下?
蘇遐州迷茫了。
一時間,無人開口,各想各的心事,在冰冷的夜色中,止餘枯藤老樹拂過太湖石發出的微弱沙沙聲。
正在兩廂沉默,小路另一頭轉出一個人來,他身穿瑞牛武官服,千牛刀在月光下閃閃發亮,看到他們的一瞬間,興奮道:“小州兒!”
然後才想起來給楚鳳歌行禮。
行完了禮,就一臉急切地望住了蘇遐州,隻差把“我有急事跟你說”寫在臉上了。
蘇遐州見狀,頂着楚鳳歌陰沉的臉色,硬着頭皮道:“臣與思飛有些話說,可否容臣告退片刻?”
楚鳳歌擺擺手,臉色隐藏在黑暗中看不真切,隻平闆地扔出兩個字:“随你。”
蘇遐州實在是也有很多不能給楚鳳歌聽到的話想問段逸,顧不得許多,幹脆當他應允了,行了禮就拉着段逸匆匆跑了。
在假山中繞了一陣,确認四周無人,他才帶着幾分急切問道:“是不是出事了?”
段逸哭喪着臉道:“不出你所料,出事了!”
他道:“你還記得我跟你說得益最大的,不該是皇後那個男寵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