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再拒絕,他下一刻就要生氣,蘇遐州還是知道的,隻能俯首道:“臣謝過殿下。”
淨了面,潔了齒,鋪了床,吹了燈,躺在鋪蓋裡,蘇遐州毫無睡意。
不是因為冷,而是——太早了!平日裡蘇遐州約莫都是子時入睡,眼下離子時還有一個半時辰。
盯着黑洞洞的帳頂,蘇遐州眼睛瞪得溜圓,半晌,忍不住在地上悄悄翻了個身。
楚鳳歌的聲音自黑暗中傳來:“先生也睡不着?”
“……”既然睡不着,為什麼要這麼早洗漱熄燈!難道就因為自己不開心,所以看不得我和思飛玩耍麼?!
床上一陣窸窸窣窣,似乎是楚鳳歌翻身,面朝向蘇遐州,問道:“先生,你識文斷字,策論寫得,書法寫得,為什麼會進宮啊?是家中獲罪,被沒入宮中為奴的麼?”
黑暗提供了足夠的安全感,看不見楚鳳歌那侵略性十足的目光無時無刻追逐他,蘇遐州放松陷在被子裡,道:“非是獲罪,家中失火,父母雙亡,臣走投無路,才進宮的。”
他有意無意,隐去了賣掉他的大伯母一家。
楚鳳歌道:“難怪我喜歡先生,因為先生和我一樣,都是可憐人啊。”
他興緻勃勃地追問道:“既然家中能教習讀書,先生又為何會打絡子,這不都是女兒家學的玩意兒麼?”
說起這個,蘇遐州的思緒一下飄遠了,他悠悠道:“是我央着我娘要學的,那年我——唔!”
嘴被捂住了。
楚鳳歌不愧是常年習武的,一個輕巧的翻身,無聲無息落在蘇遐州的被面上,兩人隔着一層被子貼在一起,他的手緊緊捂在蘇遐州嘴上。
呼吸的熱氣哈在耳廓上,癢得蘇遐州想擡手撓一撓,可手被楚鳳歌隔着被子壓住了,他不自在地動了動,就聽身邊人低聲道:“别動!外面有人來了。”
蘇遐州還沒反應過來,心道:來就來呗,時辰尚早,有人走動豈非很正常?
然後他就借着外面的天光,看見賬面上映出了一個人影,悄無聲息,張弓搭箭,細微的“噗”一聲,一枚長長的羽箭射破了氈帳,破空而來!
擦着蘇遐州的鬓角,“當”地一聲,死死釘在楚鳳歌躺過那張卧榻的床腿上!
蘇遐州的冷汗瞬間就下來了,再不明白怎麼回事,他就白在宮裡混了八年了!
有刺客!
楚鳳歌松開對他的鉗制,貓腰拔起那支尾羽尚在顫動的箭矢,就連蘇遐州這樣對武學一竅不通的人,都借着微弱的光線,看到了塗在箭頭上的一抹幽藍。
這箭頭淬了毒!有人想要楚鳳歌的性命!
更多的人影映在這方小小的氈帳上,一片寂然無聲中,數支毒箭從四面八方激射而來!
帳面上霎時多了幾十個透光的小孔,小小一方氈帳内,盡是毒箭破空的“嗖嗖”之聲!
楚鳳歌反應也極快,一把按倒蘇遐州,緊緊護着他的頭,将他壓在身下。
蘇遐州被他壓着,困在被窩裡動彈不得,看不見身上楚鳳歌的情況,情急之下,小聲叫道:“殿下!”
“咄咄”聲不絕于耳,毒箭破空,好在多數釘在地上或是床腿,那張镂花卧榻上居然沒幾支。
楚鳳歌壓着蘇遐州躲在榻腿邊的死角中,道:“我沒事!”
他狠狠喘了口氣,低聲道:“但就這種射法,不跑,遲早要給他們射死!”
蘇遐州道:“你先跑,不用管我!”
暗夜之中,看不清誰走誰留,多少可以分散刺客的兵力。
楚鳳歌壓根當做沒聽見,恰巧此時箭雨稍歇,楚鳳歌将手中箭頭往懷裡一揣,揚手掀了蘇遐州的被子,把人往懷裡一帶,瞅準了一面沒人的帳面,夾着蘇遐州就地一滾,撞破了上好牛皮的帳子,逃出生天!
蘇遐州被他裹挾着,昏頭漲腦在地上翻了一圈,身不由己被楚鳳歌提起來,拔腿就跑!
他擡頭四顧,這獵宮營帳都在半山腰,往山頂跑就是自尋死路,往草場跑也不成,初春的牧草隻有鞋幫高,根本藏不得人。
那就隻有——
不用多說一句,楚鳳歌攬着蘇遐州,帶着他往白日才出入過的深林逃去!
關鍵時刻,楚鳳歌也沒昏了頭,還記着他的腰是禁地,摸不得,一手從他背後繞過,死死握着肩膀,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攜着他,從背山沒路的亂石間半是跑,半是滑下去。
“嗖嗖”的冷箭一直追在背後,幸好對方似乎射藝不精,方才在氈帳中就亂射一氣,現在他們兩人左躲右閃,居然沒有一箭射中,給他們平安逃進了深林。
往樹木茂密處一陣狂奔,蘇遐州實在跑不動了,腳下跌跌撞撞,口中氣喘如牛,要不是楚鳳歌撈着他,隻怕就要滾到地上去。
好在林深枝密,箭矢也沒有方才密集。
楚鳳歌拉着蘇遐州一個旋身,靠在一棵兩人環抱粗細的參天古樹背面,依舊還是将他圈在雙臂之間,十足保護的姿态。
蘇遐州急促的喘息刮過他耳畔,換來一聲惡狠狠的警告:“别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