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雪很大,已經堆積到膝蓋那般深,今年的冬天不知為何格外地寒冷,教堂的尖頂在飄零的大雪中都變得模糊不清。
等到利亞修女從教堂回到,床上的女人消失不見,隻有一個襁褓裡幼小的男孩,閉着眼睛,小手在空中揮舞哭鬧着。
利亞看遍每個角落,她慌張地出門四處張望,都沒能看到那黑發黑眼的女人,她走了。
利亞站在雪中這樣清楚明白地想着。
到底發生了什麼需要她這樣不留餘力地逃跑,這樣如災難般的冰天雪地,她隻有一件沒那麼厚實的修女服,也許要不了多久她就會躺在另一片雪地裡,如果沒有人救下她,她就會這樣孤獨地凍死。
于是她留下了她最珍貴的寶物,她的兒子,也許是利亞的好心讓她放心,因為如果帶上這個孩子,将會和她一起孤寂地死亡。
利亞回到被火爐熏的暖洋洋的屋子裡,那個孩子忽然大聲哭起來,他的眼睛睜開來,是一雙同樣的黑色眼睛。
他是不是也知道母親抛棄了他呢?利亞憐惜地抱起他。
襁褓散開,叮叮當當落下一些東西。
床上散落着一張紙條和幾枚普通的銀币還有一枚耀眼的金币,金币上刻着她從未見過的花紋,也許是某個家族的徽章,利亞修女隻模糊聽說過大城市裡有權勢的人會把自己的家徽刻在金币上證明身份。
孩子的脖子上挂着一塊青色的玉佩,是一條魚的形狀,隻是魚身上的花紋更複雜些。
紙條上歪歪扭扭寫着她能看懂的字:親愛的,願偉大的巫祝保護您。這個孩子的名字叫祝堯,願您收留他,讓他成為一個平凡的孩子足夠。
利亞修女撫摸祝堯金色的長發:“你的母親逼不得已才留下你在我身邊,如果以後你能遇見她,記得,她有一頭你這樣的黑色卷發,黑色的眼睛,雪般白的肌膚,殷紅的唇,那是我見過世間最美的女人。”
祝堯握住利亞修女如枯木般的手掌,這個養育了他十幾年的如母親一般關愛着他的人的氣息漸漸微弱。
“媽媽,我還要帶你去治病呢!我們還有希望,去往王城的馬車三天後就要啟程了,您别留下我一個人。”
他的眼淚大顆大顆落在利亞修女身上的毯子裡,浸濕下去。
“好孩子,以後不要再哭,沒有我,你獨自生活要堅強,你将會成為一個合格的神使,将神的旨意撒向每一片土地。”
她從身後拿出一枚金币,古老的徽章刻印在上面,散發着腐朽的味道。
利亞修女枯萎的唇印在祝堯的額頭上:“留好你母親給你的東西,不要丢棄。”
她的眼睛漸漸渙散,長久的病痛折磨好像忽然要離她遠去,她慢慢笑起來,那張凹陷下去的臉如重獲青春。
她吟唱般的聲音在房間裡輕聲回蕩:“願我們在天上的神,願您善良,願您康健,庇佑我們如同嬰孩。我願奉獻一生,我願不上天堂,請保佑我的孩子,讓他在世間行走無憂。”
一大段祝堯再也聽不懂的禱告聲悄無聲息帶走利亞修女的生命氣息。
這個信奉神一生的修女,最後也沒能得到神的垂憐,讓疾病無情的帶走了她。
祝堯伏在床上痛哭流涕,瘦弱的肩胛骨無聲聳動。
那罐圓菇湯随着爐子中炭火的熄滅也漸漸冷掉,在湯上凝結出一層泛着油光的湯皮。
按照規定,凡是死後的身軀都要到教堂裡進行最後的清潔與禱告,代表人清清白白的來,也要幹幹淨淨地離去。
利亞修女蒼白凹陷地躺在棺材裡,周圍擺滿花朵簇擁着她。
即使老牧師再害怕疾病,仍然站在利亞修女身邊為她完成了最後的禱告。
他最後說:“願神帶走你的罪惡,神的旨意是你在世間奉行的最後準則,神會帶領你進入天堂。”
但是被疾病奪取生命的人是沒有進入天堂的入場券的。
祝堯紅着眼向老牧師鞠躬道謝。
小鎮上大半的人都在這場送别禮上,利坦維站在後面眼淚流到腳面上,漸漸地,他的聲音再也壓抑不住,在高聳的教堂中回蕩,帶起一片孩子的哭聲。
但是祝堯這時候并沒有哭,他看着穹頂,看那虛無的神,看利亞修女的靈魂是否有神接引。
利亞修女身患疾病,沒有辦法正常葬入陵墓,她的遺體在衆人的注視下被火堆侵蝕,祝堯在她手中放進一朵開在路邊的粉色的花,随着她最愛的白裙子一同被吞噬。
利坦維撲過來抱住祝堯的肩膀:“祝堯,你不要難過,沒有利亞修女 ,以後你就是我的親兄弟,我願意當你的家人。”
祝堯的臉埋在利坦維肩膀上,一滴淚落進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