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與昨日一樣,約莫子時前後,郁昭再次被晚歸的崔然擾斷了好夢,她煩悶地睜開眼,一股無名的火剛要冒出,可看到摸黑忙活不敢點燈的崔然,她又有些不忍心,隻能将這口氣憋了回去,堵上雙耳重新入睡。
繼這兩日之後,崔然夜夜都是如此,好幾次下來,郁昭終于忍無可忍,在這一夜的煩躁中倏然坐起了身。
“崔然。”她彈指燃起床頭的一支油燭,連名帶姓喊着崔然,語聲中很是不快,“都什麼時辰了?你非得每晚這個時候回來嗎?你難道不知道我和阿籬都已經歇下了?”
被她指責的崔然站在距離她五步開外的地方,那裡遠離油燭,崔然又低着頭,完全看不清她臉上是何神色。
郁昭被擾了瞌睡正是氣在頭上,想也不想又說:“好幾次了崔然,之前我沒說,是想着你能自己意識到,可你不但不改,還變本加厲。你不知道你每次鬧出的動靜都很大嗎?你自己沒睡,跟個沒事人似的,可你考慮過我和阿籬嗎?我知道你勤勉用功,可你自己努力與我們有什麼關系?你為何偏要每日晚歸,将你自己的勤勉淩駕于我們的休息之上?”
崔然沒有反駁一個字,從頭到尾都是一言不發。寝屋的門在這時又是一開,是桑籬外出起夜回來了。
“怎麼了?”她見屋裡的燈亮了,又看她二人誰也不說話,覺怪地先問郁昭,“你怎麼坐起身了?”
郁昭念着她與崔然的情誼,并沒有把剛才的事情重述,隻是淡淡道:“沒什麼。”
她重新躺下,掀起被子蒙住頭時又說一句,“睡吧。”
“阿然,”被子外傳來桑籬的聲音,郁昭聽她對崔然道:“不早了,浴堂隻怕也熄了燈,今夜先睡吧。”
郁昭沒有聽到崔然的回話,隻是隔着被子感受到了油燭的光滅去,爾後又發出幾陣細微的輕響,屋内終于回歸了平靜。
黑暗再次罩上四周,郁昭掀開了被子透氣,眼睛逐漸适應了昏沉的一切,她瞪眼望着上方的梁木,心裡的火還沒摁下去。
三裡峰無事發生本是件好事,可事出反常必有妖,加之前幾日異況連連,沈清子的靈力更是還未完全恢複。郁昭連日裡擔驚受怕,夜裡的瞌睡也變得淺了許多,唯恐顧慮不周會棋差一着錯失良機,而崔然夜夜晚歸擾她休息,實在是讓她覺得心力交瘁。
夜繼續往後半宿走去,郁昭調息半晌總算平複了心境,醜時将至,她以地轉挪移陣再次來了三裡峰。
沈清子看到她就問:“誰給你臉色看了?”
郁昭揉揉自己的臉,問道:“有這麼明顯嗎?”
沈清子嗤聲道:“黑得都要滴出水了,你說呢?”
郁昭悶悶道:“沒什麼,這事一直沒有頭緒,我有些煩躁而已。”
沈清子道:“修行是門學問,你才修了不過百年,就說出煩躁這樣的字眼,等到日後再一個百年,你又該如何?”
郁昭受了教,将臉擺正了些,這一晚她多留了些時間,直到次日天色大亮才姗姗離開。
白日的空穹道院一派祥和,來往都是行迹匆匆的修士,郁昭看着不遠處的竹苑,心裡忽然有些生怯。昨夜她發了那麼大的火,該主動再與崔然好生講道理嗎?可這事她也不算有錯,又要如何先開這個口?
她猶豫着在門外徘徊好久,見那門忽然開了,桑籬看她就在外面,氣勢洶洶地跑來,迎面就是質問:“你去哪裡了?”
郁昭扯了個謊,“今日起得早了些,去修室了。”她說完,眼睛瞥了一眼大開的屋門,問道:“阿然在嗎?”
“你還說!”桑籬白她一眼,叉着雙臂置于身前,氣道:“昨夜你與阿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何她要搬離道院?”
郁昭懵然一下,問道:“她要……搬出去?”
桑籬冷冷地問:“你到底對她說了什麼?”
郁昭不敢直視她的目光,低頭委婉地說着前一夜的大概,“她……她每晚都回得晚,我昨晚沒忍住,說了兩句……”
“隻是說了兩句而已嗎?”桑籬擡聲反問,盯着郁昭道,“我太了解她了,若不是你放了重話,她不會這樣。”
郁昭抿了抿唇,無從反駁。
桑籬咬牙切齒道:“阿然已經夠不容易了,你還對她說重話,你以為她想夜夜晚歸嗎?”
郁昭茫然無措地看着她,桑籬掰着手指頭道:“婆婆的藥石不能斷,她每日都要做好幾份工。為了不耽誤修煉,她忙中抽空背着心法口訣,每晚歇息的時間不到三個時辰。你即便對她再不滿,就不能好好說話嗎?”
西陵雪鮮少動怒,郁昭過往也一直沒有看到過她生氣的模樣,今日第一次見,原來是這樣讓人生畏膽寒,疾言厲色之間令郁昭無話可說,絲毫不敢為自己聲辯半個字。
“那……”郁昭低着頭,不敢直面桑籬的眼睛,支支吾吾問道:“她……已經搬走了嗎?”
桑籬不語,氣得眼眸都是紅的。郁昭又問:“她不是将她的祖母接來了漢沔鎮嗎?你告訴我,她租住的地方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