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然租的這住所,說是屋子,實則就是個隻有門窗可以避風遮雨的單間茅屋。
郁昭站在外面看了許久,終于在心底斟酌好說辭後,僵硬地擡手去叩了叩門。
前來給她開門的是一個走路顫顫巍巍的老妪,郁昭猜測這便是崔然的祖母,禮貌問好道:“婆婆好,崔然在嗎?”
崔婆婆有些耳背,郁昭耐心地又問了一遍才聽她說道:“在的,就在裡邊。”
“祖母,是誰啊?”崔然的聲音适時而來,郁昭心急之下便徑直往裡間去了,答道:“阿然,是我。”
崔然道:“你先等等,我……”
這話說了一半就被不明所以直路進來的郁昭給打斷了,兩人隔着幾步的距離對視須臾,郁昭看着隻着了一件肚兜小衣的崔然,臉上有些尴尬,“我……我不知道你在換衣。”
崔然在她說這話時趕緊側了側身,目光迅速轉移,偏頭看向其它地方。
郁昭也趕忙移眼要避開,視線卻不偏不倚地正好捕捉到崔然後腰上的一個地方,頓時呼吸一扼,如遭雷擊。
崔然在這眨眼的工夫裡已經匆忙套好了衣衫,她重新轉過身來,還算平靜地問道:“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她神色自然說話如常,好似昨夜的事情并不存在。
郁昭一時忘記了此行的目的,反問她:“你後腰上有塊疤?”
崔然掀起衣擺,扭過頭自上而下偏斜着看了看她說的那個地方,道:“應該是個胎記。”
郁昭按住她的手,鄭重道:“等等。”
她凝視着看了一會兒,這讓崔然很是不解,問道:“怎麼了?”
崔然膚色白皙,這胎記是個顯眼的深褐色,且是個上下長卻極窄的細縫模樣,端端正正地剛好與郁昭心裡記了許多年的傷口位置相同。
不可能吧,碰巧而已,隻是這胎記的形狀和位置恰好吻合罷了。
郁昭垂眸看着自己的腳尖,心裡越是這麼想,就越發有一道無形的力量在推着她往那個猜斷的方向上走,甚至還用相識以來的種種事例說服她。
崔然不食辣,西陵雪也不食辣。崔然不會水,西陵雪也不會水。崔然不苟言笑惜字如金,西陵雪也不苟言笑惜字如金。崔然開口便是天下蒼生大道為先,西陵雪開口也是天下蒼生大道為先。崔然的後腰處有這麼一道胎記,西陵雪的後腰上是一道為了救她而擋下的劍傷。
……太多了,當這麼多的巧合全都出現在一個人身上,那便不是巧合可以解釋的了。
短短幾個月的點滴在這一刻全被翻了出來,郁昭不想相信,她之前明明用探魂石試過,桑籬就是西陵雪。
屋内忽地很靜,郁昭幾乎都能聽到自己躁動不安的心跳,理智正在說服着她,事實或許并非如此。
郁昭心口不一,這一刻鬼使神差地拿出探魂石,明明知道不大可能,卻還是堅持要這麼做。
她對崔然說:“你幫我拿一下。”
崔然好似認了出來,問道:“這不是你之前問過我與阿籬的那塊石頭嗎?你不是說會扔掉嗎?怎麼還留在身上?”
郁昭堅持道:“你先幫我拿一下。”
崔然便接了,探魂石在交手的那一刻驟然閃現出了深藍色的亮斑,将石頭原本的色澤和紋路遮掩得幹幹淨淨。
郁昭恍覺有什麼東西在心底碎成了粉末,她盯着這枚探魂石,目光失焦地散了顔色。
若遇故主,探魂石會展露出色斑,越是濃郁的光澤,便越能證明今人是故人。
郁昭癡傻地望着這深藍色的石頭,有一道聲音在反複不停地對她說,崔然才是西陵雪。而她竟是這樣混沌糊塗,僅靠着一張臉就急于有了定論,将本該回應給西陵雪的好全部給了另外一個人,反倒讓她真正要找的人孤寂在側。
崔然不知探魂石為何會這樣,心急之下想扔出去卻又有所顧忌,喊她:“小昭……”
小昭。
一今一昨,崔然的聲音與西陵雪的聲音在這一刻交彙,郁昭忽覺天昏地轉,有龐然大物坍塌着砸向了她,令她腳下都是一晃。
西陵雪不是桑籬那樣的靈動貪玩,也不是嬌軟俏皮、潑辣敢言。雖是同樣的面孔,但她在桑籬的那張臉上看不到西陵雪教她的蒼生為重,也看不到舊日裡藏于眼中不說不訴的悲天憫人。
道論會上,她說“生死落于己手,不受旁人來定”。生辰日時,她說“旦逢良辰,順頌時宜”是無端入腦的一句話。進靈河犯災時,她說修為低微也能護佑百姓。甚至在提起“既入此道門,便為天下生”時,她也說過聽之耳熟。
那麼多點滴彙集起來早該不是巧合,可歎她郁昭竟是這樣膚淺,隻憑着一副皮囊就忽略了其它要緊的細節。
“小昭!”崔然趕緊扶住她,又一次問道:“這石頭究竟是什麼東西?從哪裡來的?為何會突然發亮?難道是被除你之外的人接觸了就會這樣?”
崔然一言驚醒夢中人。
郁昭看着探魂石,這一刻自己也是不解,若桑籬不是西陵雪,為何之前觸碰的時候也會生出異樣?
她不信法器會出差錯,可她沒法解釋、也無從解釋為何會這樣。從崔然手中拿回探魂石後,郁昭勉強露出個笑,再次看着探魂石說道:“我……我也還在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