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穹道院有一片天然而成的湖,此湖原本無名,創院之初曾有人提議為這湖起名,可蔔卦之後竟發現卦象反複變化,加之湖水深不見底,愈發幽秘難測。後來争讨不下,仙門衆派便達成一緻不取名字,而是以“無名”代稱。
郁昭也不知自己是如何來了這無名湖畔,腦子空蕩許久都還沒從剛才的傷懷中回過神。先後兩次被拒,她心灰意冷地望着湖面出神,三魂七魄早不知飛往了何處,成了一具活脫脫的行屍走肉。
支撐着她走到現在的始終隻有“西陵雪”這三個字,而今這僅有的意念一散,她徒覺自己成了一個失去生氣的傀儡,手腳四肢全是僵硬的。
山下的九十年彈指如飛,她早就沒了任何親眷,若是日後不回師門,還能再去哪裡?
暮時的風從湖面上吹來,帶了一絲不屬于夏日的涼意,郁昭被吹得醒了幾分神,在心中權衡半晌後,寫了一封飛羽信傳去三裡峰。
西陵雪遲早有一日要回泰安宗,日後還會接管泰安宗,若是能替她鏟除些不必要的麻煩,也算是不負她昔日的照料。這段情來得不合時宜,就這樣無疾而終也算是另一種善始善終。
郁昭想到這裡,頹廢比之方才好了一些,她轉身要走,豈料餘光之中忽現一道影子沖她而來。電光火石之間的突變不容猶豫,身體本能的反應帶着她避身閃躲,然而還不等她腳下站穩,又有一道疾風從她毫無防備的側方襲來。
兩方呈掎角之勢圍逼而至,郁昭來不及出招,想也不想便躍入湖中再躲。她水性極好,入水如魚,睜眼朝上再看,就見那頭頂的水幕之後浮着兩道暗色的陰影。
若是不出所料,這兩道影子多半與之前在西山腳設下傀儡陣的幕後之手關聯不小。
郁昭思忖着,見那暗影一直停在水面上不動,便知對方是想用這種方式将她在逼在水下,進而讓她耗死于此。
對峙不前便是落了下乘。郁昭低頭看了看深不見底的水下,忌憚之餘還是放棄了繼續下潛。她試着往湖中心遊動,可她剛有動作,水面上的暗影便跟着移動。
既無退路,倒不如試着沖上水面再搏一次,隻要鬧出了大動靜,就能将這一直藏于暗處的邪祟揪出來。郁昭拿定了主意,先以靈力護身,從掌心化出劍後,想也不想便踩了一腳水,朝上猛然沖去。
豈料這一沖攻勢過大,隻聽一聲沉悶的“锵”聲響起,郁昭頓時被震得雙耳發麻,視線也渾濁地暗了暗。
要命,對方竟然在湖面上結了一層障,将她徹底地堵在了水下。剛剛那一搏又快又猛,郁昭被結障撞得頭暈目眩,萬幸提早備了靈力護身,才不至于失了聽覺。
可縱使她水性好,又有修為傍身,也禁不起這樣長久的消耗,不多時她就再次覺得眼前昏沉,目可能視的範圍越來越窄。時間慢慢地被消耗着,她頭一次覺得水下居然如此難捱,又過了好似亘古那般長久,她覺得靈力也支撐不住了,意識在這眨眼的瞬息裡快速地模糊着。
胸腔裡一片脹意,有什麼東西堵着她的喉管,好似掐死了她的鼻腔不許她透氣。不知過了多久,那股漂浮于虛無的感覺突然消失,有什麼力量拉着她重入了現實,繼而吹來了一股和緩的氣息,似春風一般過境,拂走之後将那堵着她喉腔的東西清掃得幹幹淨淨。
“小昭——”
一個聲音将她拉了回來。
郁昭迷迷糊糊地睜眼,映入眼眸的竟是崔然。天已經變成了橘藍色斑駁交替的暗沉色彩,星子逐一地現了亮,在長空裡錯雜地排開。耳邊漸遠漸近地傳來了蟲鳴,郁昭歇了兩口氣,确認自己還能聽到聲音。胸腔裡的脹意雖然消緩了,但還是火辣辣地有些痛,她動動嘴想說話,崔然就先質問起來,“你幹什麼?故意這樣尋死來誅我的心是嗎?你非要将我戳得千瘡百孔才滿意是嗎?”
她的聲音在抖,低沉得有些可怕。
郁昭慢慢地眨眼,這才發現她的頭發衣裳也是濕的。崔然帶着氣說了幾句,聲腔逐漸哽咽,最後俯下身來抱緊了郁昭,顫抖道:“對不起。是我不好,對不起。”
“我……”郁昭大概猜出了什麼,想解釋自己并不是要尋死覓活,但她才剛剛吐出一個虛音,便再次被崔然打斷,“好。”
郁昭沒反應過來,好?好什麼?
崔然抱她很緊,又說了三個字,“我應你。”
郁昭還處于沒有清醒的茫然之中,見她拿起了那束已經扔掉的栀子,說道:“是我的錯,你不要生我的氣。花在我這裡,現在換我來問你,你應不應我?”
問情颠倒是郁昭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的,她看着崔然遞來的花,初時還以為自己仍沉在水中沒有醒,但入夜的風一吹,激得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終于徹底地醒了過來。
“為什麼又來找我?”郁昭還不敢接,唯恐自己的所求會再次落空。
崔然道:“我放心不下。”
郁昭沒看懂她的舉動,心底還帶着點不悅的氣性,說起話來也有些冷淡,“你拒絕得那樣決斷,為何朝令夕改?對我又有什麼放心不下的?”
崔然局促地低下頭,小聲道:“我從沒看到你像今天這樣難受,我……對不起,我早就後悔了。”
郁昭這一刻的心境有些複雜,她很輕地笑了一聲,聽着有點像是自嘲,崔然解釋着馬上又說:“我……我不是想趕你走,也不是要與你老死不相往來,我……總之是我錯了,不該這樣推開你,你不要氣我,也别和自己過不去。我剛剛真的以為你……還好,還好你沒事。”
“我沒有要尋短見。”郁昭就知道被她誤解了,趕緊自辯,“我隻是沒站穩,不小心踩空了。”
事及魔祟,她不想說多了讓崔然擔心,便有意沒提,但話剛說完,她又警惕地問道:“你看到什麼了嗎?”
崔然問:“看到什麼?”
郁昭見她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樣,轉頭便朝自己跳湖的地方看去,從這個角度來望,湖邊的垂柳和假山正好能将之前那兩道黑影的行迹擋住。
莫不是那幕後之手擔心打草驚蛇,而崔然恰好尋來了此處,所以放她一馬,才讓她僥幸又撿回一條命?
崔然喊她:“小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