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昭心跳驟然一緩，旋即跳動得更快。崔然問話突然，叫她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

崔然看着她又道：“聽聞碧霞元君有一高徒西陵雪，是北州西陵氏的大王姬，碧霞元君對之賦予厚望，贈‘蘭珵’二字為号。她是你師姐，你不會不知道她。”

郁昭不知她是不是想起了什麼，一時不敢明說太多，于是試探着先問：“你怎麼……突然問起我師姐？”

崔然道：“昨日無意間聽人提起，我想着你們同出一門，問你倒是更為方便。”

聽她這麼說，郁昭便能斷定她并未記起絲毫。

西陵雪當年出事之後，碧霞元君派門中長老走訪仙門各處，将西陵雪的一應事迹全都壓了下來，對内則更為嚴厲，不許任何人提及與西陵雪相關的任何字眼。百年時光彈指而過，因而如今的新修大都不知道泰安宗有過西陵雪這麼一個人物。

郁昭想了想，說道：“她是個很厲害的人，護的是師門上下，憂的是天下蒼生。我這輩子能遇上她，是我不知輪回積攢了幾輩子的福氣。”

崔然問：“她很重要嗎？”

郁昭颔首，說話時不敢看她，“師尊對她格外看重，甚至将朝煙峰專門留給她清修，不許旁人靠近，雖未明說，但所有人都知道，師姐便是下一個泰安宗之主。”

屋内沉默了片刻，崔然又道：“我曾聽你在夢中叫過一聲‘師姐’，你叫的是她嗎？你們很要好嗎？”

郁昭鼻間一酸，往事再次襲來。她低着頭藏住自己濕潤的眼眶，含糊道：“要好。”

崔然靠近她走了幾步，抱住她安撫地拍了拍背心，輕聲道：“抱歉，我唐突問了這麼多。”

郁昭伏在她肩頭吸了一口氣，将眼淚全憋了回去，強迫自己露笑，“你我之間不必言謝，也不用說此等道歉的字眼。”

崔然答應：“好。”

郁昭斟酌一下，說道：“你若是還想聽我師姐的事，我可以講給你聽。”

崔然沒有拒絕，點頭道：“好。”

郁昭脫了外衫鞋襪上了床的内側，拉着崔然也上來，與她擁着被子偎在一起，慢慢道：“那就從我第一次見到她說起，其實我能入泰安宗，也是虧了有她。不瞞你說，我并不知道我有何獨特之處，偏偏能得她的青睐。入師門很多年之後，我才偶然從同門口中得知，當初是她在師尊面前百般遊說，才讓師尊破格将我收在座下，成了如今這名實不符的徵清君。”

崔然插話道：“說了别這樣妄自菲薄。”

郁昭笑着答好，繼續道：“我與師門中的其他人不同，并非由師尊親自授業，我學得的一切，皆是由師姐所教，若是真要去深究，她才更像是我師尊。我十二歲入泰安宗，跟着師姐在朝煙峰長大，住了将近五年。後來師尊總是要閉關，師姐代為打理師門事務，便帶着我從朝煙峰去往了岱宗山主峰，這一住又是三年。”

她說到這裡便停了，崔然等了一會兒沒等來後話，問道：“然後呢？”

然後就是九曜鼎異動，玖宣沖出酆域，挑撥風雲入攻岱宗山，再後來……再後來……

郁昭不敢往那一日多想分毫，她忽然覺冷，往崔然的懷中又縮了縮，低聲道：“你别走。”

“我不走。”崔然說道，她的手掌貼在郁昭的後頸處，那掌心裡的溫熱暖得她稍稍心安。郁昭動了動，又往崔然的頸下去貼。

“你身上的皂莢味好好聞。”郁昭沒有回答她的那一問，将臉埋入她的胸口後用力地吸了一口氣。

雖然不是舊日裡的熏香味道，但這淡淡的氣息依然沁入心脾。

郁昭在崔然懷中捂了一會兒，揮手對着燭台劈了一記掌風，室内頃刻間就暗了下來。

崔然問她：“困了？”

郁昭含含糊糊地哼了一聲，說道：“也不是。隻是之前在師門時，每日都有嚴格的作息時辰，但我下山之後就沒了束縛，每日修煉也沒個正經時候，可不能一直這樣下去。我想過了，我不能放縱自己沒有拘束。”

崔然給她掖緊身後的被子，說道：“那就睡吧。”

郁昭在被子裡牽住了她的手，這下才安心道：“好眠。”

夜罩染了小城，窗外蟲鳴陣陣，屋子裡沒有第三個人，郁昭聽着崔然細細的呼氣聲，恍然覺得回到了朝煙峰的雪舍，隻要一睜眼，就能看到西陵雪正襟坐于書案前，凝神靜看書文。

“師姐。”她揉着眼睛起身，打了個哈欠說道，“你今日起的好早。”

西陵雪的面容有些模糊，郁昭看不真切，隻覺得她的臉色比往日還要素淡幾分。未過多時，西陵雪拿起佩劍推開了雪舍的門，外面大雪紛紛，将天地都鍍上了刺眼的白。

郁昭叫她：“師姐，今日雪這麼大，還是休息一日吧，不差這麼一天。”

西陵雪偏了偏頭看她，唇齒張合好像說了什麼，郁昭卻沒聽清，問道：“什麼？”

然而她沒有等來西陵雪的重說，就這樣看着她迎風踏入了雪地。郁昭見狀，從架子上拿了披風裹上，也跟着入了雪地。朝煙峰罕無外人，茫茫一片不見旁色，風吹得郁昭眼睛幹澀，她拿手揉了揉，在指縫中看到西陵雪一劍挑起的雪沫劃落長空，卻在落下時變成了殷紅的血。

周遭不知何時變換了模樣，雪地早已不知歸向了何處，取而代之的是浸了血的黃土和遍野鋪撒的楓葉。

郁昭猛然回頭，一個身影就在這時沖來橫擋在了面前，劍光接踵而至，穿透了她身前這人的腰腹。

“師姐——”

郁昭大恸在胸，霍然睜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