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腳又恢複甯靜。
雲周這時才說:“你好像有事情瞞着我。”
西陵雪不能說郁昭就是她要打探的那名修士,索性幹脆了當道:“我心悅她。”
雲周不曾料想她的回答是這樣,半晌之後略帶遲疑道:“……哦。”
兩人同時安靜,雲周盯着她瞧了會兒,又說:“若是我沒記錯,剛剛那名女修,是與你同室而居的其中一人?”
西陵雪輕輕點頭,“是。”
雲周笑了兩聲,“這倒是有意思。”
西陵雪唯恐她在這中間插什麼手,忙道:“我沒别的所求,隻望你别去找她。”
雲周道:“一個尋常修士,我管她做什麼?既是你的心上人,那今日放過便放過了。隻是……”
她說着忽然一停,西陵雪問:“隻是什麼?”
雲周道:“我聽她方才叫你,每一聲都很急,看來是将你看得挺要緊。隻是可惜,你命不該絕。”
西陵雪難得從她口中聽出一股同情,問道:“你也會憐憫人嗎?”
雲周搖頭,“我不是憐憫人,我隻是憐憫情。看在這個份上,我不動她。”
西陵雪可不敢随随便便相信一個邪魔的話,但她明面上沒什麼反應,隻是草草地說了聲謝,再入定坐下時,先前的猶豫不決已經徹底地沒有了。
次日一早,她挑着修士們早課的時辰來了道院的理事堂,心決意定對闵甯道:“闵院主,我想退離道院。”
隻要離開了道院,就能離郁昭遠一些,雲周也不會把工夫浪費在這麼一個“新修”身上,如此一來,郁昭也能更安全些。
闵甯難以置信,“你說什麼?退離道院?為何?”
西陵雪搖頭并不解釋,隻說:“我已經想好了,還請闵院主應允。”
闵甯看着她平靜的臉,追問道:“無論如何,你總該說個緣由。”
西陵雪仍堅持方才所言,“請闵院主應允。”
闵甯踱步幾個來回,暗中差人去問郁昭的意思,一面又拖延着西陵雪,苦口婆心道:“你天資很好,隻要勤加修煉來日必成大器,怎麼就突然要離開?”
西陵雪何嘗感受不到修為的增進,她也在心中惋惜,無數次地對自己說,真是可惜,或許是她命該如此。
“外選名額稀少,能夠入圍該是何等之難?你如今半途而廢,豈不可惜?”闵甯已經又給她換了一盞茶,西陵雪看着那熱氣騰騰的水霧,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有些急切道:“闵院主的話我都知道,隻是崔然不才,有負院主擡愛。若不是下了十成十的心,我今日斷不會開這個口。”
外面在這時來了腳步聲,果然便聽來人道:“不行。”
西陵雪一聽到這個聲音,便知自己今日怕是不易脫身了。
闵甯以事為由先走了,這裡隻剩她們二人,西陵雪心中揣着不能說的心事,連看郁昭一眼也不敢。
她以為郁昭要來追問手記上的内容,再以道師的身份好好教導她一番,說一些諸如修者應當摒棄雜念、杜絕七情六欲之類的大道之談。誰知對方一開口,竟說了一句“然之我心,輾轉耽慕”。
這一刻帶來的震撼太大了,饒是她無論如何都沒想到,她心悅的人竟也在默默地傾慕着她。而這本該是雀躍一般的歡喜,落在西陵雪身上卻全部變了味道,她隻覺心中百感交織,一時居然說不出是喜是悲。
世間之事總愛朝夕相異,那日她看到自己省吃儉用買下的生辰禮被不受重視地扔在一旁,心裡屬實難受了許久,可難受之後她又慶幸地想,還好郁昭對她沒有情。這樣即便是她馬上去了,也不會在郁昭心中留下太大的痕迹。倒是很好。
可現在又不一樣了,她親口聽到郁昭說“你心似我心”,又訴盡衷腸相問是否願意。西陵雪不敢去看郁昭的眼,她心裡裝了太多不能說的東西,她沒法再說服自己給郁昭留下更大的傷痛。
她能用三個月走完這一生撒手而去,可于郁昭而言,或許是數十上百年記憶的夢回和折磨,她不能僅僅因為自己的這點心悅,就拉着郁昭一起沉溺。或許郁昭日後還能遇到更好的人,可在此之前,她得一個人承想着回憶裡的點滴……不論怎樣,這樣都太自私了。
長痛不如短痛,現在說了拒絕可能會讓郁昭難受一陣子,但也比長久地活在回憶的傷痛中好上太多太多。
西陵雪心酸地咽下苦楚,狠意拒絕,“我不願意。”
屋内驟靜,她悄悄地用餘光去看郁昭,便見她眼泛淚光,整個人仿佛都要碎了。不知多久後,郁昭松了口沒有再強迫她,隻求她不要離開道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