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雪看她這樣苦苦哀求,又退讓這麼一大步,心中一軟,便開始搖擺着猶豫起來。
昨夜短短一宿,她已經想好了對付雲周的說辭。道院不會公示除名的修士名單,她便可以借口自己不慎犯錯,為道院所不容,無奈被遂離出院。如此一來,她不僅堵了雲周的口,還能跟在她的左右,暗中知曉她的言語行動,再悄悄将所知的一切匿名傳給空穹道院。
而今郁昭一開口,她又将自己這苦想了一夜的退路全部否了。
西陵雪歎了個無聲的氣,妥協之後又寬慰着自己,留在道院好歹能親自看着郁昭,盡力将她的身份再遮一遮,若有什麼風吹草動,也能第一時間知曉。
但她低估了郁昭的纏人程度。
這人的目光好似無處不在,就連去做零工,西陵雪也能在某個不經意的路口與之恰好遇上,然後,她便笑盈盈地來上這麼一句,“好巧。”
最初的時候,西陵雪确實驚訝了幾次,但是時日漸久,她也清楚了郁昭的目的。果真是個死纏爛打的主兒。她知道她是趕不走這個潑皮了,便默許了她每日的陪伴。
以及每日都會送到眼前的紙鶴。
說來也怪,每每郁昭遞來紙鶴,她的潛識裡便也突如其來地冒出一隻手,也是這般攤開掌心送來一隻紙鶴。
無緣無故,沒有名由。
這樣平和的日子慢慢地過着,每次做工結束,西陵雪就能看到在外等候的郁昭,她看着那個身影,好幾次都是駐足凝望,隻想靜靜地停留在這一刻,盼着時間不再流逝。
她以為自己這最後的日子就是如此了,誰知不過一個月,郁昭又将先前的愛慕重新提起,這一次她比之前還要認真。
算算時日,體内這隻邪雀的壽命最多隻有一月半了,換言之,再過一個半月,她就該歸于塵土。
世人于情之一字上,都盼着一個兩情相悅,而她們正是兩情相悅,可也正因兩情相悅,才讓這一個半月越發顯得殘忍。
她于是決絕地重複之前的回答,又費盡心思地挖苦了郁昭一番,終于将人逼走。
遺留在地的栀子還散發着馥郁的清香,西陵雪走過去撿起,小心地撫去上面沾染的泥土,終于忍不住失聲痛哭。
郁昭總是明亮的、肆意的,所到之處如被陽光照耀過的大地,溫暖又有生機。可這次她看得清清楚楚,郁昭眼中的光黯退時,像是天上金烏被濃雲掩去了光芒,比之上一次更為絕望。
她不知道事情怎麼就走到了這一步,她明明最不想委屈的就是郁昭,可臨到最後還是變成了這樣一副死局。西陵雪無措地捧着栀子,大哭之餘,突然想到了郁昭多次提起的那一句“倘使我有一日真的不在了呢”。
一股不好的感覺徒然而起,西陵雪抹幹了淚便順着郁昭離開的方向追去,這一路上沒有岔道,最後蜿蜒抵達的地方便是無名湖。
黃昏下的湖面一片平靜,隻有風拂過時帶來的層層波紋。西陵雪眺視一周沒見着郁昭的身影,一路過來也不曾遇到她,心中的不祥之感愈發濃烈。
道院之内通往湖畔的路隻有剛剛那條,她莫不是想不開,真尋了短見?西陵雪擔心之下,越想越覺得不是沒有可能,當下毫不猶豫便跳入了湖中。
她從前不會水,是因為不會換氣,現今成了這副模樣,換氣與否也無足輕重了。湖水尚且清澈,她在水中左顧右盼,目光在掃到一個人影時,頓時心中一窒。
這傻丫頭!
西陵雪揮着雙臂狠命遊去,抱住人之後分毫不敢遲疑,趕緊帶着郁昭重回了岸上,可她或許來得有些遲了,郁昭閉眼不動,幾乎感觸不到氣息。
“小昭!醒醒!”她拍打着郁昭的臉,又對着她的胸部反複按壓,貼口送了幾次氣之後,終于将人從黃泉路上搶了回來,心急之餘忍不住責罵道:“你幹什麼?故意這樣尋死來誅我的心是嗎?你非要将我戳得千瘡百孔才滿意是嗎?”
她不敢回想适才在水下看到郁昭時有多麼地害怕,她痛恨着自己現在不人不鬼的可憎模樣,她多怕郁昭也遭到同樣的對待,被迫成為和她一模一樣的怪物。
可在責罵過後,她又後悔了自己方才說的那些,若不是她之前将話說得太狠太絕,郁昭不至于失魂落魄自尋短路。
這樣一想,她對郁昭又是滿心滿眼的愧意,失而複得的後怕感驅使得她再也顧不了其它,抱住郁昭便是反複地道歉,在心裡罵着自己蠢笨,竟然非要用傷害來推開。
之前替郁昭打算的那些想法在這一刻全都遠遠地散去了,她現在隻盼着郁昭能好好的,隻要郁昭是無恙的,讓她做什麼她都能夠接受。
這一時裡,愧意和心疼拉鋸着占了上風,充斥着她的隻有這個想法,既然郁昭非要如此,那便順着她好了。就算隻有一個半月的相處時光,她也認了。
緣來是劫,緣去亦是劫。既然存在命裡,便是怎麼躲都躲不去的,或許上蒼對她還不算太過苛刻,好歹能讓她堂堂正正地喜歡一回。
縱使時短,但也不悔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