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昭跟走在後,聽着這大嬸絮絮叨叨了一路,大緻知曉了這村子的由來。
碧霞元君心系蒼生,時常會在人間行走,若遇到些苦命無所依的人,也會出手相助。時日一長,她便命門中弟子在山腳建了一處村落,起名莫愁村,專門用來收留這些可憐人。這村子傳至今日,已有兩百多年了。
郁昭邊走邊看,果然看到了好幾個缺胳膊少腿的人。周嬸掩着口,小聲道:“都是些無依無靠的人,大夥兒抱團住在一起,也能互相有個照應。好在挨着仙山,地雖然不多,但收成還行,管着咱們自己吃飽喝足也夠了。來,這邊走。”
離開故土的第一宿便是在這樣一塊陌生的土地上落身,郁昭聽着窗紙外潇潇的風聲,心中始終覺得忐忑,好不容易睡着,卻在半夜時分又被一陣尿意擾醒。
她怕吵到柳珍,蹑手蹑腳地從被子裡探出身來,趕緊披了衣裳下床,随便趿了雙鞋子推門出去。尚且入春,夜裡還是一股涼飕飕的寒意,她出門時一個哆嗦,竟凍得連瞌睡都醒了三分。
不知是不是因為靠近仙山的緣故,這黑夜裡的月和星子都顯得格外清晰明亮。郁昭發呆地仰頭看了半晌,又出神地想到了自己傍晚時分的那陣擔憂。
她何嘗不知母親正是盼着她日後能長久安康,才一個勁地将她往外推。尋常人想求一個修道問仙的路子都沒有,而這樣的選擇如今就擺在她的面前,若她再這樣不知好歹,就真要忤逆母親的盼想了。
郁昭想通這一點,便覺得心裡沒有那麼難受了。她扯了扯衣領擋風,往回走時看到院牆腳下靜靜地站着個人,細細再看,那人正是西陵雪。
今夜長空無雲,月光愈發地亮,西陵雪一身月白素衣,倒将她照得格外顯眼。
大晚上的,郁昭不知她為何一個人站在這裡,好奇地走了過去,喊道:“道師。”
西陵雪轉過頭來,郁昭見了微微吃驚,竟看到她眼中亮騰騰地浮着一層水光,鼻尖也有些發紅,像是剛剛哭過一般。
“道師你……你怎麼了?”郁昭詫異地問,“你們修道的人,都是不用睡覺的嗎?”
“沒什麼。”西陵雪看她将外襖就這麼草草地披着,伸手來給她理了理,郁昭才想道聲謝,卻見她突然捂住自己的心口,面露痛苦神情,嘴唇也在這一刻泛白了起來。
好似在巷子口看到西陵雪的時候,她就是一副病美人的模樣。
莫非這位道師受了什麼極重的傷,還沒有痊愈?郁昭胡亂猜着,趕緊扶了她一把,問道:“你怎麼了?”
西陵雪卻推開了她,搖頭道:“沒什麼,你不用在意。”
郁昭想不出個所以然,又見她這樣避着自己,隻得讪讪地收回了手,問她:“你不去休息嗎?”
西陵雪道:“睡不着。”
郁昭這會子也睡不着了,索性将襖子穿好了抱着腿找了個幹淨的地兒坐下,問道:“道師,修道容易嗎?”
西陵雪與她保持着一人來寬的距離坐了,說道:“說易算易,說難也難。”
郁昭聽不懂她這似是而非的回答,心想可能這就是修士們慣常說話的方式。兩人沉默地坐了片刻,西陵雪忽說:“你若是不願修道,那麼與大娘一起住在這村子裡也不錯,這裡雖小,但總能保住你們一世周全。修行是一件很長久的事情,若是……”
“不。”郁昭打斷她,很堅定說道:“我願意修道。”
西陵雪略帶不解,問她:“怎麼又願意了?”
郁昭想了想,說道:“我小的時候,經常随我爹出船打漁,那時候家裡的船很小,隻夠我們在城中那條狹窄的河裡折騰。後來爹換了隻大一些的船,便帶着我去了城外。出城之後,那條河變寬了,我們捕的魚也多了。再後來有一次,我鬧着要跟鄰伴家的船一起去更外面的地方看看,爹拗不過我,便讓人家捎着我一起去了。那次,我見到了比城内城外還要大的水域,也看到了更多的魚。”
她頓停一下,擡頭望向了夜空的月,有些落寞地歎了聲氣,繼續道:“回家之後,我把看到的都講給爹聽了,爹就說,以後會給家裡換上更大的船,這樣就能去外面看一看我說過的寬大水域。隻是可惜,那次之後沒過多久,爹就在打漁時被大水卷走了。”
兩人再次同時沉默,郁昭揉了揉眼,勉強一笑看着西陵雪,“我一直記得我給爹講着那片水域有多廣魚有多肥時,爹眼中的欣喜和向往。這樣來想,我娘又何嘗不是這樣?她也盼想過修道問仙是怎樣的經曆,隻不過如你所說,她沒有這個道緣。既然如此,我何不替她試一試,到時候也能讓她知道這其中的水域該是何等的寬廣。”
西陵雪看着她良久,失笑一聲,“你還真是讓我大為所歎。”
郁昭聽她這樣說,頓時覺得自己好似在賣弄些什麼,尴尬地撓撓頭,說道:“我就是……就是舉個例子,大概是這麼個意思。”
西陵雪隻是笑了笑,什麼也沒說。
郁昭想到一事,問道:“若是拜師,我該拜你嗎?”
西陵雪許久未答,就在郁昭以為自己是不是問錯話的時候,身旁的人忽然開口,帶了一絲乞求的意味問道:“你能不能……叫我一聲師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