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忍冬吸了吸鼻涕,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
她身上穿着薄薄一層的長袖衣服,背後還破了一個大洞,在這大冬天裡冷得直哆嗦,忍不住抱緊了自己。
阮忍冬怎麼也沒想到,南慕會這麼狠心,棄她這個生身母親于不顧。
身上攜帶的最便宜的那種通訊器響了,她擔心是那些催債的人打來的電話,有些慌亂地翻出通訊器,看清來電人備注名後才松了口氣。
盡管如此,阮忍冬還是有些忐忑,她接通了電話。“南小姐……”
那頭傳來南木按耐不住的聲音:“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他……他不肯再給我錢了。”阮忍冬很焦躁地說。
電話另一端靜了靜,旋即南木冷呵一聲,“第一次給了你五百萬,我當他多大方。”
阮忍冬腦子裡閃過她和南慕的對話,心緒恍惚,她搖了搖頭,強行将那些不好的回憶驅散。“南小姐,接下來我應該怎麼做?”
南木有點不耐煩,“這是你該考慮的問題。”
到這時候,阮忍冬軟弱怯懦的本性又浮現了,她小聲說:“要不……要不就算了吧……”
南木倏然坐直了身,重複:“‘算了’?”
“這件事你已經參與了,絕沒有‘算了’的說法!”南木厲聲呵斥。“還是說,你想繼續回到那個肮髒的地下室,伺候十幾個惡心的賤民?”
阮忍冬下意識回想起她的那個“家”,失靈的燈泡、昏暗潮濕的環境、堆滿洗手池和餐桌的油膩碗筷,偶爾爬過蟑螂和老鼠、吵鬧的老人小孩、光着膀子散發出汗臭腳臭味的大漢……
她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顫,“不……我不要,我不要回去……”
“這就對了。”南木眼珠子一轉,忽然想到什麼,問:“你要不要聯系電視台的人,向媒體曝光他?就說……‘上億身家的兒子棄五十老母于不顧,任其流落街頭’……”
女人的聲音帶着惡意的笑以及隐約的期待,阮忍冬被她說得心動了。
南木輕描淡寫,“你這裡如果有他小時候的照片或者視頻,都可以拿出來,更能凸顯你慈母愛子的人設。”
阮忍冬猶豫了一下,才尴尬地說:“我沒有……”
“一張都沒有?”南木皺眉。
“一張都……”霎時間,阮忍冬腦中白光一現,她呼吸一窒,瞳孔微微放大了。
——其實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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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卦新聞周刊,往往是引發了底層的暴動,才會引起上層的注意。
風暴來臨的時候,南慕正坐在花園的藤椅上,翻看斯威夫特的新書,作者親筆簽名版。
忽然,光屏響了一聲。
一石激起千層浪,像是為了驗證什麼,接連不斷的短信、電話湧了出來。
南慕皺了皺眉,放下書,随手接起了其中一個電話。
電話裡傳出蘇子笙焦急萬分的聲音,伴随着噼裡啪啦的敲鍵盤聲。“南慕,不管你現在在做什麼,都别去看星際時報,最好連光屏也關機,我很快處理好。”
南慕的語氣仍舊平靜,手上已經打開了《星際時報》的版面。“發生了什麼?”
蘇子笙的語調甚至發着抖,那是因為憤怒。“總之你别看!”
說話間,南慕手上的動作停住了。
全星際範圍内播放的新聞時報,首頁首版,此刻正在循環播放一段視頻,長達兩個小時。
在流量時代,短視頻占據了消遣時間的大頭,為了抓人眼球博取流量,星際時報以往的報道都盡量控制在每條不超過十分鐘,畢竟長報道沒有市場。
然而,這段兩個小時的視頻,播放量已經破十億了。
光是視頻封面就很具有沖擊性,畫面充滿了血色,在正中央,一個男孩被吊在十字木架上。
男孩擡起頭,那雙霧蒙蒙的黑色瞳孔,穿過十餘年的時空與虛拟扭曲的光屏,與彼時的南慕對視上。
南慕的瞳孔微微震顫,大腦一陣眩暈。
他已經沒有勇氣點開那段視頻了。
——南慕睜開眼,是在一間昏暗的房間裡。
他身上很疼,雙手被麻繩勒出了深重的血痕。
在他面前,一個非常非常高大的男人正在調試設備,錄像機的鏡頭對準了他。
南慕竭力擡起頭,也隻能勉強看到男人的下巴。
他低下頭,發現自己身上全是鞭痕,腳下流淌出一個血窪。
好困啊……
恍惚間南慕聽到男人說,“榜一打賞了五百塊錢,叫拿燒紅的烙鐵玩玩”。
“滋啦滋啦——”
滾燙的鐵印刻在皮膚上,伴随着凄厲的慘叫。人肉燒焦的味道充滿了小小的房間,油脂瘋狂流失,卻在皮膚上留下了一個深入骨髓的印記。
……
至少幾十個視頻,一段五分鐘的錄像,有一分鐘都是裡面那個小孩在尖叫,回蕩着的慘烈聲音,簡直不像人類……每一個每一個每一個都是。
連南木都沒想到,阮忍冬能給她這麼大的一個驚喜。
阮忍冬說,原先有更多的視頻,隻不過這些年來保存不善,丢失了許多。
南木簡直不敢相信,看到這些視頻的南慕會是什麼樣的表現,一想到南慕痛苦的神情,她渾身都顫栗了起來。
——南慕一把捂住了嘴,他的胃部傳來一陣一陣的絞痛,痙攣反胃,額頭上冒出冷汗。
“嘩啦”,書摔到了地上,南慕匆匆起身往屋裡走。
止痛藥……止痛藥還有胃藥……
南慕撲向床頭櫃,倉促地翻出藥瓶,費力擰開瓶蓋,卻因為手抖打翻了一地藥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