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第二學期開學後沒多久，許俊鋒連續請了快一個禮拜的病假。

那時候正好周子放一直暗戀的一個姐姐跟人公開了，他那陣子難受得不行，天天纏着路季予讓他分析自己到底比别人差哪兒了。路季予抽空得時候發信息關心了許俊鋒幾句，當時人沒有回信息。路季予隐約想起一點對方好想說過自己平時用不了手機，隻有在周末的時候他爸才會把手機給他用。

所以許俊鋒連續三天沒回他的消息，路季予也不覺得奇怪。

到路季予守着旁邊桌子上那堆得老高一疊得試卷和練習本快過了一個禮拜後，他想到月考在即，于是主動問班主任要了對方的家庭住址，打算把這些作業都給他送過去，順便看看他一個感冒怎麼養到現在還沒好。

去之前，路季予又給許俊鋒發了一條信息。

這次他倒是回了，一開始他讓路季予别來，但沒過多久他又說希望他來，還跟他約定了來家裡的時間。

路季予當時就覺得有點奇怪，但他當時畢竟還小，也沒多想。放了學，就徑直踩着單車往與自己家背道而馳的另一頭趕。

後面的故事現在想起來都像是一出喜劇。

許俊鋒家在四樓，路季予正打算摁門鈴的時候才發現門沒關緊，留着點細微的縫，在黃昏時候的樓道裡散着一地的光，像是在特意候着誰。

但路季予還是摁了門鈴。

鈴聲響過兩輪也沒有得到回應。他當時覺得奇怪，正打算拿手機打個電話問問許俊鋒，門背後忽然傳來一陣重物落地的沉悶聲，以及間或夾雜着的人呻吟和哭喊聲。

那聲線很熟悉。

“——不要再打了！對不起！我真的錯了！”

路季予認出來，是許俊鋒的聲音。

他拉門進屋的那一瞬間，一個個子矮小的中年男人光着膀子，手裡舉着一個啤酒瓶，正兇神惡煞地要對坐倒在他面前的許俊鋒腦門上掄去。

幾乎完全是出于本能的選擇，在那一瞬間，路季予飛快地甩了手裡的書包，下一秒就沖到那中年男人面前後劈手奪下了他手裡的酒瓶子。路季予那個時候還沒趕上發育期，但身高也過了一米七五，跟面前這個中年男人比起來算是綽綽有餘。

但成年男人畢竟力大心兇，他見路季予一身校服青蔥模樣，隻晃神了一下就又馬上動手跟對方厮打了起來。

期間路季予手裡的啤酒瓶沒拿穩不慎摔在地上摔了一地的碎玻璃，然後剛還死命拽着他手腕的中年男人莫名腳下一個不穩，直接撲進了那片碎玻璃裡。

滿地鮮血淋漓。

一直到警察來，路季予才恍然發現自己的左手手腕好像動不了了。但他還是試着想要轉動一下自己的腕骨，錐心的痛苦随即如滔天的巨浪将他打得話都說不出來，冷汗直流。

站在警察旁邊的許俊鋒臉上都是淚，聲音裡都帶了哭腔：“警察叔叔，就是他，他把我爸打成這樣的。我爸他，他流了這麼多血，他會不會死啊。”

那天晚上，是周子放帶着他父母先到派出所來撈他的。

他們到的時候，路季予正弓腰垂着個腦袋坐在派出所靠牆的長椅上，他敞着兩腿，手肘支在自己的膝蓋上，沉默着，一言不發。身上灰藍色的校服襯衫皺巴巴得亂成一團，領口的位置還濺着血。派出所人來人往，各種酒醉鬧事閑話的人在發癫，隻有他守着那一方慘白冷淡的光，動也不動，不知道在想什麼。

周子放後來跟他說提過一嘴。

“你那時候坐在那兒的樣子就跟條被人掃地出門的流浪狗一樣，我這輩子都沒見你這樣子過。”

路季予也記得，周子放說這話的時候眼睛是紅的。

他也不是不難過，但更多的是想問一句“為什麼”。不過很快他就不想問了，在許俊鋒一家向他提出十萬塊的索賠後，路季予就明白了，人生在世，避免不了幾場錯付真心的戲碼。

＊

姜莞從劇場走到食堂旁邊的小超市的時候，正午的太陽已經開始有點曬了。她在超市裡裡外外找了一圈，就剩扒到收銀台往裡看了，也沒找着路季予的蹤影。

她剛想拿手機給對方挂個語音，他的電話就來了。

“你在哪兒？”姜莞這會兒正好站在冰櫃前，她上下掃了一眼：“我在買飲料，你想喝什麼？”

路季予那頭的聲音有點低：“我不喝，你自己選吧。”

“哦。”姜莞挑了瓶冰牛奶，走去排隊結賬，又盯着賣巧克力的貨架開始打起主意：“你還要很久嗎？如果要很久的話我先回去了。”

路季予安靜了兩秒才又開口，語氣又帶了點他一貫的混不吝：“這麼着急，家裡藏了人在等你啊。”

被他說中了，她家裡還真有人等她。

“你挺會猜。”

路季予順勢接着她的話說：“藏了幾個？”

“就一個，我爸今天旅遊回來。”輪到姜莞結賬，她順手又從收銀台前抽了一支曼妥思。

“二十八塊五。”收銀員掃完碼看她，姜莞調出付款碼低頭找可以掃碼的地方。

收銀員一臉古怪地看她：“同學，我們這裡隻能掃校園卡。”

姜莞微微一愣後，才反應過來沖着電話裡的人問了一句：“收銀員說你們學校隻能掃校園卡，真的假的？”

“什麼真的假的，同學，這你都不知道？”路季予難得掐着聲調的逗她，晃晃悠悠，光聽聲音就是一副欠扁樣。姜莞冷靜下來後正想問他怎麼辦時，她對面的超市感應門已經“叮”的一聲自動滑開，剛還在電話那頭拿腔拿調的的路季予眼下就這麼大剌剌地出現在了大門口。

人身高腿長，一身土氣的校服也讓他穿得自然又英俊。甚至就連正午的陽光都偏愛他，在他的臉上撒下流動又斑斓的色塊。他沖姜莞晃了晃手裡的手機，大步流星地跨進來。

“嘴巴收一收别脫臼了啊，見到我這麼高興呢？”路季予臉上挂着三三兩兩的笑，轉手從口袋裡掏出一張藍色的飯卡遞給姜莞。

姜莞想她根本就沒笑好嗎。

卡上面打着實驗三中四個大字。翻過來，卡的背面印着路季予的照片和名字班級。

照片估計是高一軍訓完拍的，膚色要比現在黑一點，襯的他眼裡的那份不羁更加濃郁。

“什麼時候來的？”姜莞接過卡又轉手遞給收銀員結賬。

“就剛剛。”

收銀員的目光在他們之間轉了一圈後看向姜莞：“要馬甲袋嗎？”

姜莞條件反射地回答：“要錢的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