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一個，你上次來的罵的就是這個，有沒有新鮮的讓我聽聽？”

“你！！你——太不要臉了！”

到底還是小學生，吵架也特别沒有營養。

路季予好心勸他：“我看你上的那個國際學校也不太行啊，這罵人都沒學會，要不跟你爸商量商量換一個？”

“我不！”季陽不屈不撓。

路季予也被他這樣子給逗樂了，他低頭，拿手捋了一把這小子毛茸茸的腦袋：“知道為什麼收拾你嗎？你就這樣不聲不響地自個兒跑出來，你是想急死誰？你不知道家裡那個老的心髒不好啊。”

聞言，那頭程想品茶的動作一頓，方才還悠然自得看自己孩子的打鬧的神情也跟着淡了幾分。

季陽還是不服氣，撅着屁股在那裡拱來拱去。他不明白路季予看着清瘦得很，怎麼力氣比牛還大。

他實在沒轍了，隻能不甘心地求着在場的另一個人：“奶奶——。”

季陽叫得很小聲。

但這就算是認輸求饒了。程想放下茶杯，走過來拍了拍路季予的手：“好了，别跟他鬧了。”

路季予這才笑着松手，露出一口整齊漂亮的白牙，額前軟軟的發絲在眼前輕輕晃蕩，一臉少年皎潔又幹淨的氣質，渾然天成又無可比拟。

他想拿手去摸季陽的腦袋，對方吓得一步退三步遠，警覺又氣呼呼地看着這個在他媽媽嘴裡被誇爛的好哥哥：“路季予，我詛咒你！詛咒你吃泡面沒有叉子！我還詛咒你被兔子頭姐姐甩九九八十一次！”

路季予抱着肩冷笑：“你還是自求多福吧你。”

鬧了一場，季陽很快就累了。

晚上司機來接。

季陽說什麼也不想跟路季予坐一排，程想隻能打發了他去前排。

汽車路過城市的一片高端商業區，商場頂樓的led屏幕上滾動播放着對高考生的祝福。每一場謝幕之後的青春并不都會燃燒成灰燼，其中總有那麼幾場會一直保持着熾熱的餘溫，直至抵達命運指引的重點。

“你小的時候我還想過以後送你去高考的場景。”

“但是姗姗說，你以後會跟你爸一樣，讀競賽，走保送。”

“我當時還笑她，說你這麼小，未來會怎麼樣誰知道。”

“但是沒想到還真讓她給說中了。”

夜晚城市的霓虹燈撲在行駛的車廂裡，忽明忽暗，像是一場帶着異彩的走馬觀燈。路季予瞥了一眼後視鏡，季陽這會兒已經安安靜靜地睡在程想懷裡不動了，十足就是個乖寶寶樣。

“畢竟是‘季予’厚望。”他扭頭看向窗外，路邊一線奢品巨大的logo下零零星星地站着幾個穿着嘉元校服的女孩，夜風溫柔，她們在季節的交替中，擡頭看天。

“高考順利！”有人仰天大喊，也有人靜谧一笑。

路季予小時候其實對自己的名字并不太喜歡，他對所有具有“枷鎖”意味的祝福都本能地排斥。直到後來父母去世，他才在年歲漸長的時間中，慢慢能理解一切，不管怎麼樣的祝福，至少都是一份祝福。

黑車的轎車平穩又安靜地駛在城市的主幹道上，車廂裡一度安靜到隻有季陽的淺鼾聲。

“其實。”程想低頭摸了摸季陽的臉，才擡起頭來，壓着聲音開口。

“姗姗給你取這個名字不是你想的那樣。”

季姗去世多年，程想也早就放下心結。但是親人的離去畢竟是一世的潮濕，在此情此景下，她難免觸景傷情。

“季予，季予。”她緩慢地重複着路季予的名字，說出背後真正的意義：“四季予你。”

四季予你，将四季的美好都贈與你，更希望你一年四季都快樂

程想的話音落下許久，車廂裡都沒再響起别的聲音。

就連認真開車的司機都沒忍住借着看後視鏡的機會偷偷瞄了一眼副駕駛上，渾身都浸在濃稠夜色裡，不言不語的男生。

路季予像是被時間定住一動不動地看着窗外，許久之後他伸才手調下了自己的椅背：“程女士，你應該也看出來了，我跟我媽真的挺像的。”

不單單是指外表，而是從性情，甚至是到個人理想規劃。

程想也聽出來他的意思，她在昏暗中靜默了片刻才又開口：“你外公不會同意你的做法的。”

路季予卻并不在意，他側過身，伸長手摸了摸季陽的臉：“那你告訴他，晚了，我已經讓路臨養野了。”

＊

把程想和季陽送回酒店後，路季予又一個人打車回了落英巷。

時間才過九點，巷子裡這會兒陸陸續續已經沒了動靜。他踩在鋪着青石闆的小路上，低頭看手機上的信息。今天高考第一天結束，好多人找他。有周子放，有高卓，也有陳敏嘉，還有幾個不認識手機号發的信息。他簡單掃了一眼，一個都沒回。

畫室旁邊的豆腐店還開着，橘色的燈光在風中搖曳，白頭發的老婆婆搖着蒲扇坐在門口有一聲沒一聲地叫賣。路季予知道她今天的豆腐還沒賣完，還沒怎麼想，人已經站在豆腐攤前掏錢了。

他付完錢，接過人遞過來的豆腐，頭一擡，發現剛才還暗着的畫室這會兒忽然亮了一盞壁燈，光線靜谧幽暗，像是在夜深深處安靜矗立的海上燈塔，無論波濤洶湧。路季予的心頭閃過片刻的恍然，今夕是何夕。

一個纖薄又熟悉的身影從那扇防盜門後走出來，在畫室裡兜了一圈後好像是提着什麼東西，然後又很快回屋去了。

樣子搖搖擺擺的，倒是怡然自得。

路季予很少佩服過什麼人，姜莞絕對是其中一個。

他拎着四塊豆腐回樓上，門外的廊燈不知道什麼時候壞了，路季予試了幾次沒摁亮。他隻能拿出手機準備用手電筒照明，結果手機剛解鎖，屏幕上就跳出一條耳機請求匹配的消息。

他看着屏幕上“莞仔碼頭”明晃晃的四個字，幾乎沒怎麼想就同意了匹配，周圍蛙聲起伏，路季予點開自己的音樂軟件的時候覺得自己的心跳速度有點快，他找到自己最近常聽的一首歌《drowning 》，點了播放。

直到前奏無聲響起，路季予手裡的鑰匙突然不慎掉落在地上，而廊燈也似乎受了鼓動，在這一瞬間猛然亮起。路季予倚在門邊的圍牆上，擡頭看着遠處的萬家燈火，飄來的夜風中裹挾着江水黏膩的腥氣，吹亂了他的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