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陽額頭上包了一圈紗布,病怏怏地躺在病床上看視頻,顯得可憐又沒有精神的樣子。
“怎麼摔得?”路季予走到餐廳外的停車場,找了一個正對着大門的石凳坐下。餐廳暖黃明亮的光順着鑲木邊的玻璃大門向外傾灑,起伏不平的說話聲如蒙在月影上的那一層薄薄的紗霧,時隐時現。
程想把視頻電話拿給季陽:“你哥跟你說話呢。”
季陽不情不願地收了平闆後,才拿過手機跟路季予視頻:“你在哪?”
“在外面吃飯。”路季予沒有搭理他的顧左右而言他,繼續問:“怎麼摔的?”
“下樓沒看台階。”季陽的額頭到這會兒還隐隐作痛。
路季予安慰他:“這下回去期末考試要是考不好的話,那就可以全賴在這一跤上了。也算是因禍得福。”
季陽不服氣了:“我才不是故意摔的。”
“沒說你故意,安慰你呢,沒聽出來?”
季陽受不了地搖頭:“我甯願你罵我。”
“小小年紀就受虐狂啊。”路季予扯了個吊兒郎當地笑,擡頭看了眼沒有星星的天,夜晚的風揉散了他的發。
“你在哪兒吃飯這麼黑?大晚上的在野餐啊?”視頻裡的季陽有點好奇地問。
路季予看了一眼手機顯示的時間,從他出來到現在已經快十分鐘了,不知道她現在在裡面是個什麼情況:“在停車場。”他說着把攝像頭旋轉了一圈給他看。
“你準備偷車?”季陽自以為幽默地來了一句,但是路季予非常不配合的沒有笑。
“外面都是蚊子,大哥。”路季予心裡也納悶他明明穿得都是長褲了,蚊子還不死心地老往他腿上湊,搞得他心裡負擔很大。
“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小小年紀别老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你額頭上的川字紋都快趕上你爹了。”
季陽扁了扁嘴,看起來有點委屈,不過他知道路季予這個人是沒有良心的,才不會同情他。他有點不太想跟路季予說話了,可是程想看了她一眼,對他點了點頭,算是鼓勵。
季陽隻能硬着頭皮按照兩人剛才說好的繼續往下講:“我今年生日,你能回來陪我過嗎?”
“你一次都沒陪我過過生日。”
路季予這會兒都有點懷疑季陽腦門上包的那一圈紗布究竟是真的包紮傷口用的,還是隻是用來裝飾騙他的。
但是季陽這麼一說,他想起來,自己的确是從來沒有參加過他的生日。以前總是或多或少地為了逃避點什麼。周子放總說他松弛不着調,但是他最清楚自己幾斤幾兩,心裡避諱的事有不少,害怕失去的東西也很多。
但是他好像已經習慣做一個毫不費力的人了,因為對他來說可以真正傾訴的對象,也隻是一副永不會回答他的畫而已。
夜色漸沉,喝醉了的人跌跌撞撞地推開餐廳的門摔出來,飄渺的煙霧在風中一觸即散,隻留下幾縷淡淡的煙味。
路季予手撫過石凳粗粝的表面沉默了幾秒最後還是回答了:“好啊。”
無論如何,他跟季守正總歸也不能一輩子都不見面。
路季予挂了電話,也沒急着回去,他在石凳上漫無目的地坐了一會兒後,還是給周子放發了一條微信。
gazer:裡面怎麼樣?
他不是不關心姜莞,但是路季予見她今晚這架勢,好像是要幹票大的,而且還是誰都攔不住的那種。
周子放的消息過了幾分鐘才回過來,路季予等得不太耐煩都站起來打算回去了。
周子放:我不也不知道啊,剛一走,我就肚子痛去廁所了,剛剛才出來,你的電話還沒打好啊?
……
路季予有時候挺懷疑周子放的腸子是不是直的,否則怎麼能夠随時又随心地随地大小拉。他走到門口,站在門口的服務生認出路季予的臉,貼心地替他開門,路季予說了一句謝謝。周子放又發了一條語音來。路季予手機挂在耳邊,邊聽邊進門。
室内的空調冷氣裡包裹着各種食物的香氣撲面而來,人世間的煙火氣在無數推杯換盞的瞬間達到了具象化的頂峰,充盈而豐富的氣味生出了一種類似嘈雜的溫馨。
初夏的暑氣被隔絕在一扇門之後。
路季予站在門邊,周子放明明激動卻又裝着平靜的的聲音順着聽筒向外擴散:你快回來看看,姜莞殺瘋了。
他放下手機,全部的視線都不偏不倚地落在背對着他坐着的那個四平八穩地背影上,頭頂水晶的吊燈在她的周身鋪陳出一片燦爛迷幻的光影,周圍人來人往,熙攘嘈鬧,她在這個間隙裡,安靜又浪漫。
路季予眼皮版垂,長長的睫毛落下一層淡淡的陰影,他想到電影《卡薩布蘭卡》裡的一句台詞:世界上有這麼多城鎮,城鎮裡又有這麼多酒館,而她偏偏走進了他這一家。
在他們斷聯的這幾天,路季予一直都沒怎麼睡好。他本來安慰自己是因為換季,但是到了高考第一天,他直接四點就自然醒了。路季予盯着手機上的時間,實在無話可說,天還沒亮,就随便披了一身衣服出門晨跑。
跑着跑着,最後還是跑到了德文中學附近。
兩人隔着一條街,他站在街的對面,沉默地看着她和高卓兩個人在樹下聊得風生水起。
他又困又累,胡子沒心思刮,頭發長長了也是在家随便剪剪。
但是這一刻,看到這麼沒心沒肺的姜莞,他這些天胸口那種空蕩不着調的感覺終于第一次被安撫了。
他就是想見她。
路季予在原地站了他一會兒,也沒管周圍路過人的打量,一直到姜莞後知後覺到身後有道視線一直在盯着她,她才下意識地轉過頭,一張生動的臉上還是冷冷淡淡的,眼底情緒被水晶燈的光線淹沒,完全沒有“殺瘋了”那種狀态下可能有的熱烈,激動,或者是興奮。
她的熱烈,激動,還有興奮,究竟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才會展現,或者是展現給誰看呢。路季予發覺有些事情不能多想,一旦往下想下去,他對情緒的把控就會超出自己的預計。
但是有一點他現在很清楚,他對她,想要知道得遠比現在更多。他不要聽别人怎麼說,他要聽她自己說,前提當然是她願意說。
坐在姜莞旁邊的高卓這會兒不在位置上,路季予走過去,自然而然地就拉開椅子在她的旁邊坐下。
今晚到現在,兩人之間第一次離得那麼近。明明也沒有好久沒見,卻總讓人覺得漫長到好像是一場久别重逢。
“回來了。”姜莞分神看了他一眼。
路季予看她眉眼清明,氣息幹淨,沒有半分酒味,本就放了一半的心才全部落地。又反觀對面的李扁,也就是那寸頭,面前擺了四個空啤酒瓶,不大的眼睛裡血紅一片,說話也斷斷續續地不太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