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季予兩手各一瓶拎着兩瓶冰啤酒從小賣部跨出來,姜莞走在他前面。
這一帶附近是個老式的開放性居民區。姜莞好像對這兒挺熟,路季予跟在人後面,看對方熟門熟路地穿梭不同的樓房之間。
最後兩人站定在小區内的一處遊樂設施。場内燈光晦暗,但是從滑梯褪色到蒼白的外立面也不難看出這個地方已經有點曆史了。
但還好滑梯對面的秋千看起來還不錯。
姜莞走過去挑了一個靠近樹蔭的秋千坐上去,從幼兒園結束到現在她已經很久沒有蕩過秋千了。準确來說,從小學開始,因為李晚對她的“寄予厚望”,她從小就失去了很多快樂的時光。
路季予沉默地站在她側面,他的影子斜斜地落在松軟的泥土地上,同時也該在姜莞光潔的腳背上。她今天穿了一雙綁帶的羅馬鞋,漂亮,但不舒服。
周圍一圈居民樓淺淺亮着幾盞昏暗的燈。姜莞這一片剩下的居民大多是老人,但偶爾也會在某個窗戶裡傳出幾聲聲嘶力竭的吼聲。
“我說了幾遍了,你到底有沒有聽!”
“媽的,你是豬腦子嗎!豬都比你聰明!”
“老子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生出這個玩意兒!”
姜莞擡頭盯着那個窗戶默默看了幾秒後,才又轉回頭看路季予:“我想問你個問題。”
路季予眉眼輕輕一挑,沉默靜候她的問題。
“‘請跑到終點再哭’。”
冰啤酒瓶上挂了一層薄薄的水霧,手心開始變得滑膩不堪,又冰冷難耐。路季予收了收掌心,聲音跟腳下踏着的這片土地一樣溫柔松軟:“是高卓告訴你的?”
姜莞腳尖點在地上,輕輕一蹬,借力蕩起秋千,風穿過她的白色襯衫,勾勒出少女纖瘦的身姿:“對。”
“他跟我說不知道為什麼你願意幫他,他還說——。”天際的烏雲忽高忽低,月亮低着頭不說話,姜莞眼前又一次浮現起高卓那張燦爛天真又質樸的笑臉。
“其實我早就知道啦,就算我再怎麼努力,我也很難考上大學的,我從來都知道的,人和人就是不一樣的,像你和路季予生來就是天之驕子,也許你們的人生會遇到各自不同的挫折,但是在彼岸等待着你們的一定是光輝的前程。”
“我中考正常發揮的話按道理能去一所墊底的區重點,但是最後還是去了德文。我知道德文的本科升學率幾乎為零,當時我就不想讀了,還不如直接去學門技術,畢業後就能掙錢。但是我媽媽堅持要我讀。”
“我這三年真的過得很辛苦。”
“環境對人的影響真的太可怕了。”
“如果沒有我們班主任對我的鼓勵的話,我早就放棄了。”
“事實是,我也真的打算放棄,直到後來高考前兩個月,我認識了路季予。”
“他太迷人了,我的意思是,聰明人真的太迷人了,所以我更加倍受打擊。我約他出來喝酒,告訴他我想放棄,未來怎麼樣都好,然後我哭了。”
姜莞記得,高卓說到這裡的時候,眼睛是紅的。
“他和我喝完了一紮啤酒,沒有安慰我,也沒笑話我,隻是在臨走前他跟我說了一句。”
請跑到終點再哭。
姜莞當然知道這句話的意思,但是她還是想從路季予的嘴裡聽到他對這句話的解釋。
路季予有點意外姜莞會問這個問題,但是她問這個問題時,認真看着他的樣子,有種像是為了透過他,看到某些真正的自己的殷切。
不知道是哪家的嬰兒這會兒忽然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空氣裡隐約飄浮着某種不知名的植物的氣息。
路季予稍稍組織了下語言,耐心地開始同她解釋:“你知道f1嗎。”見姜莞點了點頭,他才又繼續說下去:“f1一般有十支車隊,二十位車手。車隊實力經常天差地别,但是車手的實力之差有時候隻在毫厘之間,但偏偏有的人能一騎絕塵,剩下的隻能陷入混戰吃尾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最後隻剩下埋沒,潰敗。”
夢想就是很殘酷的,夢想夢想,不過是做夢和妄想。
“但奇迹偶爾也會降臨。”路季予的說話的尾音微微上揚,帶着某着他自己可能也意識不到的振奮人心意味。
姜莞盯着他在夜色裡熠熠生輝的眼,心裡忽然覺得很安心。
“雨天,混戰,安全車,爆缸等等其他的因素都可能決定一場比賽的結果。賽車比賽就是一場不到終點,不見格子旗揮動,都有巨大變數的運動。”
路季予人生第一次看f1,是在三月的澳大利亞,陽光明媚,春風妩媚。季珊帶他遠赴南半球,觀站當年的揭幕戰。
“既是變數,也是機會。優秀的車手拖着一輛被人戲稱拖拉機的賽車在場上一圈又一圈地打着無聊的轉,是不是就像是我們的人生一樣?但是說不定命運轉眼就在下個彎角就被改寫,看似波瀾不驚的人生裡,兇險與機遇一同在潛伏。”
“人生這場遊戲,最重要的就是在場。”這句話是季珊留給路季予的。
“所以哪怕要哭,也請跑到終點再哭。”否則你永遠也不會知道自己究竟錯過了怎樣一場風景。
但是事實上,光是從路季予嘴裡聽到這句話就已經很好哭,哪怕淡漠如姜莞。
秋千的斜前方十來米的地方有一個鐵皮的垃圾桶,垃圾桶表面覆着一層厚厚的鐵鏽,原本的字迹早就模糊不清。姜莞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塑料的小球,擡起手腕,對着桶口,認真瞄了三秒後,将球投了出去,幾乎是在她收回手的統一瞬間,那頭傳來球體砸入鐵框的沉悶聲。
“路季予。”姜莞坦然地展示完自己的超強投擲能力後,伸手接過對方手裡的酒瓶:“剛才玩‘行酒令’的時候你人不在,現在咱倆單開一局,怎麼樣?”
這是屬于他們的1v1。
路季予的視線從垃圾桶那裡收回,滾了滾喉結,眼神暗了下去:“怎麼玩?”
“就跟剛才一樣,對詩,輸了的喝酒。”
“赢了的呢?”
“問對方一個問題。”